這天午后,龍二靠在窗邊,冬日稀薄的陽光透過玻璃,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藤田少佐難得地親自前來探望,身后跟著一臉笑意的紀香。
紀香最近沒少收到龍二送的‘禮物’。
“龍桑,氣色好多了。”藤田看著龍二額頭的傷疤,語氣帶著一絲贊許,“帝國不會忘記忠誠的朋友。這次若非你反應及時……”
龍二連忙“惶恐”地欠身:“藤田太君言重了!是太君您吉人天相!我當時……當時就是嚇傻了,下意識撲過去……現在想想還后怕……”他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顫抖,眼神躲閃,仿佛不愿回憶那血腥場面。
藤田滿意地點點頭,話鋒一轉,語氣沉了下來:“龍桑,關于這次刺殺,特高課調查進展不是很順利。那些武器……來源非常可疑。吉田大佐認為,津塘黑市,有能力、有膽量提供這種級別軍火的勢力,屈指可數。”
龍二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卻露出茫然和一絲被懷疑的委屈:“太君……黑市上撈點煙土、西藥還行,這種殺器……自從曹峰那檔子事后,誰還敢沾?那不是找死嗎?而且……而且那些家伙,”他壓低了聲音,帶著后怕,“現場的火力太猛了,不像是黑市能弄到的破爛貨色,倒像是……像是軍隊中培養的死士啊!”他故意將懷疑引向更模糊、也更讓日本人忌憚的方向。
藤田眉頭緊鎖,顯然也在思考這種可能性。
旁邊的紀香卻忽然開口,打著圓場說:“龍先生說的是精銳特務兵?”
龍二心頭警鈴大作,臉上卻堆起苦笑:“精銳?特務兵?是什么兵?我不知道。不過他們肯定死士。那些人真的什么都不怕.....那天我被那陣仗嚇破了膽,事后聽說,說那動靜,跟打仗似的……就一直忘不掉這些刺客了。”
特種兵成型于二戰前,德國,海軍,首支特戰成型部隊是勃蘭登堡特種兵部隊,人數精銳,軍銜偏高。
一般小老百姓根本不知道特務和特務兵的區別。
特種兵在民國期間翻譯的就是特務兵。
紀香笑著點頭。
藤田似乎也失去了深談的興趣,又勉勵了龍二幾句“好好養傷,帝國需要你”之類的套話,便帶著紀香離開了。
病房門關上,龍二后背已被冷汗浸濕。剛才紀香那看似隨意的一問,回答不好就很危險!
軍事知識你個街痞子怎么知道?看來特高課果然沒放棄對他的懷疑。
叫來藤田和紀香一起來,很可能是讓自己放松警惕,再試探一下。
他走到窗邊,望著樓下庭院里幾個穿著病號服、被憲兵監視著散步的“嫌疑犯”,眼神冰冷。
蟄伏的猛虎,爪牙已悄然磨利。他需要更深的偽裝,也需要轉移特高課視線。
機會,很快就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降臨了。
幾天后的一個深夜,醫院走廊異常安靜。龍二在淺眠中被一陣刻意壓低的爭執聲驚醒。聲音來自樓上,斷斷續續,卻異常激烈,伴隨著瓷器碎裂的脆響。是王少棠的病房方向!
“……廢物!都是廢物!查了這么久……連個屁都沒查出來!前天我爹……我爹死了!今天我弟弟也讓人殺了!你們保護不好他,怎么查兇手也敷衍?”王少棠嘶啞的咆哮如同受傷的野獸,充滿了怨毒和瘋狂。
接著是一個低沉、帶著明顯日本口音的男聲在勸慰,是藤田:“王桑,請冷靜!吉田大佐親自督辦,一定能……”
“吉田?!他是為了平息輿論!”王少棠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刻骨的恨意和不信任,“他查來查去,就只會抓些小魚小蝦頂缸!我看他根本就沒用心!那些刺客……那些刺客能帶著那么多家伙混進去,沒有內鬼接應怎么可能?!內鬼是誰?就在這醫院里!就在那些活下來的人里面!那些歐美的商人!沒有任何歐美商人死亡!還有那個龍二……他為什么沒死?!他為什么那么‘巧’就在藤田你身邊?!他為什么……”
“王桑!”藤田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帶著警告,“請注意你的言辭!龍桑救了我的命!這是事實!沒有證據的指控,只會干擾調查!”
“證據?!哈哈……證據……”王少棠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冷,“藤田君,只要是活下來的人,全部都是嫌疑犯!你別被歐美那些國家的人給騙了!也別被龍二的‘忠心’蒙蔽了!等著吧……我會讓所有害死我家人的人……血債血償!”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充滿了玉石俱焚的瘋狂。
爭執聲漸漸平息,只剩下王少棠壓抑而痛苦的喘息。
王少棠不是懷疑龍二,是為了泄憤!
他們王家損失太大了,王錫庚剛死,穆連成就被日本人推到前臺來替代王錫庚。
父親身死、商業利益被侵占、弟弟也被殺了,王少棠自己的身殘,很難完全恢復......,這讓王少棠感到被日本人背叛了!
王家為了巴結日本人,付出了太多,成了鐵桿的‘漢奸’,斷絕了回頭的可能性。
其實日本人本來也就把他們家當做聽話的忠犬,可以愛護,但絕對不會讓狗和自己平等!
這次商會的宴會死的人太多,大小漢奸死的很多暫且不算,津塘偽政府的官員幾乎全死了、再加上一些日本的高官。
唯獨那些歐美租界的記者、領事和商人沒受傷。因為死士不是恐怖分子,他們執行刺殺任務就是為了讓歐美人看的。
這是國人的報復,跟第三國無關!龍國這樣做為了戳破東洋人‘共榮’的謊言!為了處決戰爭犯!為了懲罰叛徒漢奸!
歐美人里面有沒有可能是刺客的‘內應’?有可能,但是不能查。
而且輿論必須盡快平息,死傷太多、影響太大!必須盡快‘破案’,最起碼找到合理的替罪羊,給上面一個交代,給輿論平息引導找到渠道。
樓上王少棠那怨毒瘋狂的嘶吼,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他的耳膜,每一個字都帶著玉石俱焚的寒意。
“所有活下來的人……都是嫌疑犯.......不管是歐美人還是那些商人……血債血償……”
藤田的勸阻顯得蒼白無力。
王少棠的恨意,早已超越了理智的邊界。
他像一頭被斬斷爪子、剝去皮毛的兇獸,在劇痛與絕望中,只想拖著整個世界陪葬。
現在他弟弟也被殺了,自己救過得罪的罪過他弟弟的陳書桓,而且自己這個“幸運”的、被藤田“庇護”的翻譯,無疑是他眼中最刺眼、也最可疑的活靶子。
藤田做為憲兵隊的少佐,是派遣軍部分,算是‘地方派’,他們是土皇帝,更在乎本地的真正治安。
津塘特高科是本土派,受內務省警察系統直接領導,算是‘中央派’,他們更在乎的是國際輿論。
吉田科長當然想盡快破案,但他們更在乎的是事情盡快平息,用任何辦法平息掉新聞輿論都可以。
此時此刻王少棠作為苦主,只要愿意善罷甘休,哪怕要殺人泄憤,吉田認為都可以滿足他,只要這個泄憤的人物不重要。
王少棠是個聰明人,他對津塘的局勢太了解。他知道吉田不是真心破案,那就找人泄憤,但找的就是‘龍二’。他不認為龍二是兇手,只是找人泄憤。
龍二是藤田的救命恩人,但是確實是個小人物,只要藤田點頭,龍二立刻就可以被抓,罪名被安插上,立刻可以槍斃。
至于案子真相以后慢慢查。
關鍵是藤田剛被龍二在大庭廣眾下救了一命,實在是不能直接出賣了龍二。
倒不是龍二值得保護,這關系到憲兵隊地方派和特高科本土派的微妙平衡,不能直接卸磨殺驢,要不然憲兵隊的面子就沒了,所以事情僵持了下來。
這就是王少棠聰明的地方,挑選龍二看是泄憤,實際上卻是逼迫特高科和憲兵隊盡快破案,不能直接找人‘頂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