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二心里一緊,知道這是王少棠在施壓,也是在試探他的決心和底線。
龍二猛吸了一口煙,把煙蒂狠狠摁滅在桌上的煙灰缸里,爽朗的笑著道:“我無所謂,少棠兄,你怎么高興怎么來,我就是個中間人,您給句痛快話。
當然要多少錢,要怎么辦,才能讓那小子囫圇個兒出來?只要您劃下道來,我龍二去傳話!
陳老板那邊,砸鍋賣鐵也認!另外你非要弄死他,我就絕對不管了,我可不想為這么個小崽子,壞了咱倆的情分……”
龍二身體再次前傾,聲音壓得只有兩人能聽見,“不過,陳老板說了,他侄子班上有幾個跟小少爺關系不錯的同學,家里也有點小門路。
他愿意出面,讓那幾個小子給小少爺當眾賠不是,再送點小少爺喜歡的新鮮玩意兒,務必讓小少爺把這口氣順了!您看…這誠意,夠不夠?”
龍二直接把老陳需要去打聽的事情,包裝成了一種“解決方案”拋了出來。
他賭的就是王少棠既要錢,也想替弟弟找回場子,更不想把事情鬧得無法收場。
因為吵架,把同學弄死,他弟弟名聲也徹底臭了。
王少棠盯著龍二看了足足有十秒鐘,那眼神像毒蛇的信子。
最終,他臉上又慢慢浮起那種虛偽的笑容,伸手,慢條斯理地將那三根金條撥拉到自己抽屜里。
“龍二爺,您是個明白人,也是重情義的人。” 王少棠的語氣緩和了些繼續(xù)說道:“看在您的面子上,也看在那小子年幼無知的份上……這事兒,倒也不是不能通融。”
王少棠果然還是認錢。
王少棠看著龍二的笑臉繼續(xù)道:“我這有點棘手的事,你得幫我解決了。”
龍二拱手笑著道:“哈哈,少棠,您這么給我面子。我能不識好歹嗎?有什么其他事,你說。”
王少棠道:“憲兵隊的藤田少佐,需要一個英譯翻譯。我這英語不靈,得靠你幫幫忙。”
龍二笑容一凝,故作緊張的說道:“少棠,不是我推脫,我英語還行,但是我不會日語啊。別再耽誤你事了。”
憲兵隊的日本軍官原身很少接觸,因為日本人在碼頭打死過自己弟兄。
但是從獲取情報的方式來看,最好是跟他們多接觸。
王少棠擺擺手,解釋道:“這次是津塘商行聚會,我父親主辦的。憲兵隊的藤田少佐也會參加,主要是本地商人和租界的各國商人在一塊。
無非是生意場上的事,你和英租界的人做過點生意,關系也熟。再說我和你一塊去,你日語就算是不會也沒事,藤田少佐本身是個漢語通。”
龍二笑著道:“嗨,少棠,你這么說是給我接觸皇軍的機會,我還得謝謝你呢!”
王少棠被龍二捧得高興,于是笑著道:“你知道就好,我家碼頭和黑市的貨,你和李迅以后得多費心!”
“這還用說嘛?那是我應該的,咱倆這關系,以后用得上我就是少棠你一句話的事。”龍二笑排著胸口,大包大攬的說著
王少棠這才站起身拍了拍龍二的肩膀道:“好咧,到時候我不會跟你客氣。”說著,他拉開文件柜的抽屜,拿出一張空白的“保單”,拿起鋼筆,刷刷寫了幾行字,又蓋上一個私章。
“拿著這個,去找偵緝隊的李麻子。人,你可以先領走。不過……” 王少棠把單子遞給龍二,眼神陰鷙,“第一,那小子出來前,得‘規(guī)矩’地走一遍程序,該認的錯得認,該吃的苦頭…也得稍微吃點,不然不長記性,也顯得我王家太好說話!
第二,你剛才說的,讓那幾個小子給我弟弟賠禮道歉的事,必須辦得漂亮!要讓我弟弟順了這口氣!
第三,這只是保釋,案子還沒銷!后面該怎么做,等我弟弟氣消了,看他的表現再說!要是再出半點幺蛾子……”
龍二仔細看了看保單,“保單”,需要自己簽名擔保陳書桓。
以后陳書桓真投了共,或者參加了抗日,這也算是不大不小的把柄。
“明白!明白!” 龍二接過保單,如釋重負,“少棠兄放心!規(guī)矩我懂!該走的流程走,該認的錯認!賠禮道歉的事,我盯著老陳,保證辦得讓小少爺滿意!絕不給您添半點麻煩!”
“嗯。” 王少棠揮揮手,對著龍二點了點道,“二爺,咱們碼頭的生意合作一直愉快,我這次就是給你面子。但你讓那個小子記住,出去管好那自己的嘴!再有下次,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他!”
“謝了,少棠兄!改天請您喝酒!” 龍二抱了抱拳,轉身就走,腳步比來時快了許多。
拿著那張輕飄飄又重如千斤的保釋單,龍二直奔偵緝隊的臨時拘押室。
空氣里那股血腥和排泄物的混合氣味更加濃重。在一個陰暗潮濕、鐵柵欄隔開的囚室里,他看到了蜷縮在角落草堆上的陳書桓。
少年身上的學生裝被撕破了好幾處,臉上帶著明顯的淤青和腫脹,嘴角有干涸的血跡,眼神驚恐渙散,像只受驚過度的小獸。顯然,在龍二來之前,所謂的“規(guī)矩”已經讓他嘗到了苦頭。
李麻子是個一臉橫肉的家伙,看了保釋單和王少棠的私章,皮笑肉不笑地打開牢門說道:“二爺,還是您面子大啊,王翻譯官親自批條子。人帶走吧,不過二爺您也知道,進了這門,總得留下點記號,讓他長長記性。”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陳書桓被打腫的臉和明顯瘸著的腿。
龍二遞給李麻子一盒煙道:“活該!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東西!老李麻煩你了。”
李麻子接過煙,沒再繼續(xù)陰陽怪氣,只是對著懊惱的龍二小聲道:“二爺,知道你親自帶人走,我收著勁呢,就是面上看著慘,回去休息個把月就沒事了。”
龍二對李麻子笑著拱拱手,然后上前一把將瑟瑟發(fā)抖的陳書桓拽起來,動作看似粗魯,卻暗暗托住了他受傷的那條腿。
龍二嫌棄的說道:“小子,還能走不?能走就跟我出去!你叔在外面等你!”
陳書桓平常在飯店看到龍二,很是煩他,平常穿著黑皮,對著所有老百姓看著很威風,但見了日本人點頭哈腰。
但此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淚鼻涕一下子涌了出來,嘴唇哆嗦著,卻發(fā)不出完整的聲音。
龍二架著他,半拖半抱地往外走,經過李麻子身邊時,客氣的說道:“麻子,辛苦了。改天請你吃鰨目魚。”
走出憲兵隊那陰森的大門,重新呼吸到外面冰冷但自由的空氣,龍二才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濁氣。懷里的陳書桓還在抑制不住地顫抖抽泣。
龍二停下腳步,低頭看了看少年被打得不成樣子的臉和那條瘸腿,眼神復雜。他伸手,用粗糙的拇指用力抹掉少年臉上的淚水和污血,動作算不上溫柔,甚至帶著點不耐煩。
“哭什么哭!沒死就他媽算你命大!” 他低聲呵斥,但隨即語氣又沉了下來,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和寒意,“記住今天這頓打!記住這地方!再管不住那張破嘴,下回…就真得讓人來收尸了!你叔叔為了撈你,把家底都快掏干凈了!”
他架著少年,慢慢走向金鋼橋渡口的方向。夕陽的余暉拉長了他們的影子,一大一小,一瘸一拐,融在津塘冬日蕭索的街景里。
龍二摸了摸懷里,那三根小黃魚沒了,換來一張保釋單和一個被打殘的少年。他咂咂嘴,仿佛還能嘗到老陳那碗熬鰨目魚的腥味,混著憲兵隊里那股子洗不掉的鐵銹和血腥氣。
“這世道…真他媽操蛋。” 他低聲罵了一句,聲音消散在凜冽的河風中。
下一步,得趕緊讓老陳去辦那件“賠禮道歉”的事,王少棠那頭餓狼,可還等著看“表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