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劉氏低著頭,沒有說話。
“長余,你來說。”
方長余一凜,喉結上下滾動,手握成拳頭放在一側,小聲地把事情從頭到尾講一遍。
說到最后,他已經有些不敢抬頭去看方恒豐了。
“趁人之危退婚,只留下五兩銀票,這事辦得實在是…”方恒豐已經說不出話來評價這件事情了。
他閉上眼睛。
許久以后,他睜開眼睛問:“與蘇家定親的玉佩在誰手上?”
“在——”
方長余剛起一個頭,聲音就被人打斷。
“在長風手上。”方劉氏把話接過去,對他說,“一直都在長風手上。”
方長余想說些什么,但是看到方劉氏使得眼色終究還是閉上嘴,沒有說話。
事已至此,方恒豐豈能不清楚,方長風恐怕是跟他一樣對退婚這樁事并不知情。
“長風呢?”
“托人帶信說去跟府學的同窗一起去拜見國子監(jiān)的博士,等見完博士就回來。”方長余老老實實地說。
方恒豐覺得頭疼欲裂,手指輕按腫脹的太陽穴,對他說:“趕緊讓人去叫他回來,然后把東西給還回去。”
方長余應下,轉身出去,準備讓人去尋人。
“另外。”方恒豐又喊住人,“再添上五兩銀子一并送過去。”
“是。”方長余轉身出去。
偌大的正堂瞬間變得無比安靜,甚至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到。
方恒豐起身,沒理會方劉氏和方小房徑直而去。
他一走,方小房才抬起頭,挪動腳步走到方劉氏旁邊,然后伸出手,跟她說:“母親,給我些錢。”
“拿錢做什么?”
“蘇誠那小子說他阿姐擺攤做的什么煎餅特別好吃,城里人好多人喜歡,我才不信,他肯定是騙人的。”方小房神情不馴,“你給我點錢,我要拿錢去買一個嘗嘗,到時候不好吃我要摔他頭上。”
方劉氏掏銅板的動作頓住,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再次問他:“誰去擺攤了?”
“蘇誠他阿姐啊!”
“她怎么會突然去擺攤?”方劉氏忍不住自言自語起來,“她不是一貫都不怎么見人嗎?”
這個問題,方小房能答上來。
他一邊伸手,一邊說:“村里的人說了,這是被咱們家逼的,兔子急眼了,蘇家阿姐兒就成老虎了。”
——啪。
方小房捂住被敲紅的額頭,有些沒反應過來。
方劉氏瞪他一眼。
他這才悻悻閉嘴,不過,也沒有完全閉上。
“母親你打就打了,趕緊給我點錢,我明天要去買煎餅果子。”
“沒錢。”方劉氏撫額,看他一眼都嫌多余,生的三個兒子,也就二郎爭氣一些。
二郎。
她又想到退婚的事,攥緊拳頭,二郎應該不會怪她吧……
陳府。
鄭海潮看向端坐一旁的少年,眼中里沒有其他,只有心服口服。
他小聲道:“長風,剛才那輪比賽作詩,我見陳博士唯獨在你的詩上多看了幾眼,今日你必定是入了他的眼。”
“陳博士乃是朝廷名士,倘若拜入他的門下,他日必定是封王拜相指日可待。”
說話間透出他的一絲羨慕。
方長風在他一側靜坐,聞言收斂袖袍,頷首低眉,并沒有去接這個話。
他并不這樣想。
因為他觀察得要比鄭海潮心細,所以才比他看得更加透徹。
適才比詩比賽時,陳伯年固然端量他的眼神中有滿意之意,但是并無多少驚艷之感。
沒錯。
并無驚艷之態(tài),就仿佛是他在此之前,還見過另外個讀書更有天資的人一般。
說到讀書的天資天賦,方長風驀地想起來一個人。
“長風,倘若這回秋試不中,我可能就不讀書了。”鄭海潮開口,打斷他的思緒。
方長風回神,輕輕蹙眉:“為何?”
據他所知,鄭家并不是供不起子弟上學的人家。
“我已及冠,早些年定下的婚事已經是一推再推,不可再推。”鄭海潮聞言苦笑,對他解釋,“之前為科舉已蹉跎數年,若是這回還不中,再繼續(xù)下去也是無用,不如早些成家,再做打算。”
方長風聽到他的解釋,神情微微凝滯,
科舉從來都非易事。
從考童生試,再到秋試,春闈,殿試,每一回都會讓人“痛苦又糾結”。
鄭海潮的選擇,他理解,同時更尊重。
方長風唇角微揚,輕輕頷首,手掌輕拍他的肩膀,對他說:“成家立業(yè)也許也不是一樁壞事。”
只是一句最簡單的安慰。
鄭海潮眼角微紅,稍稍仰頭,把酸澀的情緒壓回心里,才去看他說:“也不一定就是考上才成婚,若是科舉考中,更要娶妻,湊個好事成雙。”
說到這里,他沒忍住打趣方長風。
“別光說我,長風。”他用肩膀輕撞了一下對方,笑道,“這回秋闈你若是中了,你家里也定要你完婚了,我可聽別人說過,你那未過門的娘子可是你們那里遠近聞名的漂亮小娘子,到時候你才是真的春風得意了。”
方長風本來還平白的面色被他這么一打趣,忽然生出一抹紅色來。
不過想到成親的事情,他的耳根也變得熱熱的,話語也變得遲鈍起來:“鄭兄,不,不是在說自己嗎?”
鄭海潮見他這副模樣,笑得越發(fā)爽朗,輕拍他肩膀,大方地說:“到時一定要請我。”
方長風想說什么,余光注意到走過來的陳伯年,扯了一下鄭海潮的衣袖起身:“陳博士。”
……
陳府門口,府學學生們陸續(xù)離開。
門內,老仆特地看了一眼剛走不遠的方長風,疑惑地問:“郎君為何不收方小郎君做弟子?”
他可是注意過,比詩的時候陳伯年對方長風還是很欣賞的。
“珠玉在前。”陳伯年回答他。
老仆沒聽太懂。
“…算了,跟你沒什么好說的。”陳伯年看他一眼,覺得索然無味,揮手作罷,不想跟他解釋什么,轉頭往里走。
老仆撇撇嘴,追上來。
陳伯年徑直往書房走,順便問他:“那個…誰以前用過的書都在哪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