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羊觀
鶴守道人搖了搖頭,似不想多聽這些,道:“那貧道就不知了。”
薛芷畫凝神看向鶴守道人,說道:“還請前輩照拂一二?!?/p>
鶴守道人端起一旁的茶盅,道:“太清一脈,性靈不惹因果,不接承負,薛小姐還是免開尊口吧?!?/p>
已有端茶送客之意。
薛芷畫一時默然。
太清一脈從來如此,淡漠蒼生,我行我素。
就在這時,鶴守道人自顧自拿起一旁的黃表紙,正是昨日青羊觀中一眾學子的作業。
薛芷畫賴著不走,端起茶盅,想如何能說動鶴守道人。
此刻,鶴守道人正漫不經心賞閱著詩句,忽而“咦”了一聲。
正是讀到沈羨的那首道詩。
【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我來問道無余說,云在青天水在瓶?!?/p>
鶴守道人眉頭皺了皺,不由啞然失笑。
云在青天水在瓶,這一句頗得他心。
薛芷畫詫異道:“前輩這是?”
“學子做的道詩,意境渾然天成,竟有幾許道韻流轉,你瞧瞧?!柄Q守道人說道。
其實,這首詩或許在前世浩如煙海詩句的中可能不起眼,甚至都排不上號,但在道詩之中,卻是一首上佳之作。
否則,也不會讓飛元帝君,萬壽帝君口中念叨不停。
一個鶴字,似是專門為鶴守道人所作。
而鶴守道人平生功業不多,但效仿圣人廣授道學,桃李滿園,是為平生得意之事。
在安州十年,將青羊書院帶成一等一的私人道學,終究有些自矜的。
薛芷畫目力驚人,未動神識,就已盡收眼底,細眉之下,明眸含笑,清韻流波,調侃道:“這位叫沈羨的學子,倒是個會說話的?!?/p>
“青羊觀中諸學子當中,此子頑劣,可數一數二,倒似是轉性了。”鶴守道人輕聲說著。
說著,又翻看幾篇,皆是中規中矩。
鶴守道人道:“天色不早了,如果薛姑娘無他事,貧道要閉關做功課了。”
薛芷畫放下手中青花瓷茶盅,原本清冷的目光鄭重幾許,說道:“聽說地榜七十一名,鶴守道人棋力驚人,技近于道,曾得棋圣贊譽,芷畫也頗喜棋道?!?/p>
鶴守道人原本耷拉著的眼眸,輕輕睜開,打量著薛芷畫,道:“你要和貧道對弈?”
眼前的小輩,竟和他對弈?
只是一個小小的第三境,而且是剛剛突破第三境,霞光虛浮,分明還未凝實。
薛芷畫鄭重行了稽首,道:“芷畫此來,原有討教前輩之意,如能僥幸勝上一招半式,前輩能否出手護持慶王妃母女一二?如實在不敵,也好回去和殿下請罪。”
太清一脈,以己心度天心,修的是道法自然,天道無情。
分明是油鹽不進!
如果按照別人,當年受了殿下恩惠,還欠了人情,多少要給幾分薄面,但眼前道人卻只當沒有過這會兒事的樣子。
除非她拿出長公主殿下信物。
鶴守道人端起茶盅,輕輕喝了一口,似在沉吟,或許在權衡那位大景長公主的分量。
想了想,又道:“這是兩件事,不可混為一談,不過貧道今日可以破例答應你?!?/p>
“貧道也不欺你年幼,就以初入第三境修為,與你對弈,你莫要在公主面前說貧道不近人情?!柄Q守道人聲音渾厚如金玉相撞,帶著淡漠和高高在上。
說話之間,鶴守道人的修為急劇下降,不大一會兒,就和薛芷畫的修為等同,剛入第三境。
薛芷畫暗道,就算同為第三境,憑借眼界和道悟,她也多半不會是鶴守道人的對手。
但如果能與其切磋一二,那么對她穩固第三境也是有好處的。
實在不行,她再拿出殿下臨行賜予的玉牌。
她在此游歷一段時間尚可,不能真的一直待在谷河縣,遠離中樞。
薛芷畫也不多言,捻起一顆棋子,放進棋坪中,剎那之間,云氣繚繞,浮動了整個棋坪。
鶴守道人也同樣捻起一顆黑色棋子,落在杏黃色棋坪一角,頓時,清氣翻卷,將白氣盡數驅逐。
薛芷畫柳眉挑了挑,捻起一顆白子,落在棋盤。
兩人你一子,我一子,不大一會兒,黑白棋子就漸漸布滿了棋盤。
清氣、白氣分庭抗禮。
鶴守道人手中捻起棋子,一手捻起頜下胡須,似在沉吟,艱難地放下一顆棋子。
清氣倏然漫卷,向著白氣侵蝕。
薛芷畫微微一笑,手中棋子再次落下,白氣陡盛三分。
棋坪之上,兩條大龍如犬牙交錯,廝殺不停。
茶水已殘冷,不見熱氣氤氳升騰,但卻無人來續。
因為,鶴守道人此刻分明稍稍落了下風。
鶴守道人畢竟是前輩,與一后生晚輩下得難解難分。
就在這時,一個道士進入廳中,道:“觀主,谷河縣尉之子沈羨,沈公子前來求見觀主?!?/p>
鶴守道人正在苦思破局之道,見此,蹙了蹙眉頭,看向那道士,問道:“今日并非課時,他來這干什么?”
薛芷畫此刻已經端起茶盅,道:“前輩可以先行處理瑣事?!?/p>
果然如殿下所言,論天資,她其實尤在地榜一些高手之上。
那道士道:“回觀主,那位沈公子說是有緊要事求見觀主?!?/p>
鶴守道人聞言,抬眸看向薛芷畫,道:“薛姑娘,今日就算貧道輸了,如何?”
薛芷畫也沒有糾結“就算”二字,道:“觀主既然有事在身,不妨先行處置?!?/p>
雖說道不同,不相為謀,但三教源出一脈,她用來印證己學,也是可以的。
鶴守道人見此,點了點頭,心頭暗暗嘆了一口氣。
當真是后生可畏,如果他在這個年歲,并沒有眼前的女子對道法理解之深。
方才二人對弈,看似棋子,但放下的棋子,可謂陰陽兩道,蘊含著對道經的體悟,變化不僅是棋力比拼,更是道悟。
“薛姑娘,只怕要在人榜上進幾個名次了?!柄Q守道人贊了一句,說道。
所謂天機有應,囊括四海九州八荒眾生,擇仙道菁華種子錄名于三榜,今日二人的對弈,用不了多久,就會反映在人榜的名次變動上。
薛芷畫連忙起身,拱手說道:“不敢,承蒙前輩相讓。”
人榜,三百六十五位次,她這次或許能排進百名以內了?
回去之后,公主殿下應該會賞她點什么吧?
鶴守道人深深看了一眼薛芷畫,放下棋子,也不多做解釋,然后向著偏殿走去。
而薛芷畫靜坐了一會兒,隨著主人離去,缺了道意加持的黑色棋子,也陸續化作齏粉。
薛芷畫定了定心神,起得身來,打算去看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