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值事房——
沈羨聽李彥講完案情,心頭愈發凝重。
暗道,大景不對勁!
果然是國之將亡,必出妖孽。
其實過去幾年也有,但谷河縣開年之后,這種事情發生愈發多了起來。
李彥道:“你可以去問問,我得陪同你爹過去了。”
有些事,不是親眼所見,根本不會死心。
沈羨而后也不多說其他,出得官衙,喚上阿信,向著青羊宮行去。
此刻,已經半晌午,沈羨心頭思量著下一步的計劃。
現在需要考慮這個世界是有超凡力量的。
……
……
谷河縣,縣衙東官廳——
劉縣丞一襲深青色官袍,落座在官廳后衙,端起茶盅,輕輕撥動著茶沫子,漫不經心問道:“沈縣尉走了?”
“都走了。”倉曹佐低眉順眼回道。
“銀子都撥付給他了?”劉縣丞問道。
“哪能啊?我按著縣丞的吩咐,說銀庫中只有一千兩。”那倉曹佐一臉諂笑說道。
劉縣丞眸中閃爍一道寒芒,暗道:“這次那沈斌如果不回來就好了。”
據縣令所言,那妖魔乃是第二境的妖魔,精通變幻惑人之道。
等沈斌一死,縣尉就能換人,漕河上的幫派再也無人能制。
因為沈斌在很多事上與劉縣丞有著利益沖突,不說其他,谷河旁的青樓,賭坊皆是劉縣丞親戚家的產業,做下違法之事,不少都被沈斌處置。
就在這時,一個山羊胡的老者神色匆匆而來,拱手道:“贊府,縣尊出關了。”
“我即刻去見見。”劉縣丞面色微變,說著,讓人備了車馬,向著盧縣令所在的莊園中行去。
而此刻,莊園中,不時傳來管弦之聲,沿著水波轔轔的湖面向遠處傳去。
盧縣令此刻一襲織金絲線的錦袍,頭發披散,似是富貴閑人的貴公子打扮。
而實際上,這位縣令年方四十,頜下蓄著胡須,面容白凈,雙眉細長,溫厚如玉的手掌當中,正自摩挲著一只通體溫潤碧瑩的玉如意。
而中庭之地,六個舞女舞姿蹁躚,肌膚酥軟雪白,搖動的流蘇輕輕招動,似二月楊柳絲絳。
經前幾朝胡風熏陶,大景風氣開放,京中胡女的舞蹈甚至更為熾熱,大膽。
而盧縣令則是微微閉上眼眸,靜靜聽著舞曲。
至于歌舞,許是早已看膩,也或許是神識之下,清晰可見。
不遠處的一眾清客相公,則是落座在幾案后,臉上笑意繁盛,不時吟詩作賦。
“明府,劉縣丞來了。”就在這時,一個管家快步而來,來到盧縣令身側說道。
盧縣令頭也不回說道:“讓他過來。”
不大一會兒,就見劉縣丞從后堂過來,向著盧縣令行了一禮,道:“下官見過明府。”
盧縣令眼皮都沒有抬,手中玉如意指著一旁的酒盅,說道:“嗯,喝酒。”
“是。”劉縣丞臉上的笑意諂媚,落座下來。
盧縣令隨口問道:“本官閉關的這段時間,縣中事務如何?”
“蒙明府坐鎮,一切井井有條,蒸蒸日上。”
盧縣令忽而意有所指,說道:“縣中治安如何?”
劉縣丞道:“回明府,可謂夜不閉戶,路不拾遺。”
盧縣令忽而睜開眼眸,問道:“可本官最近怎么聽說鄉野田間出了不少妖魔邪祟害人之事?”
“明府目光燭照,的確是有這些事。”劉縣丞胖膩泛著油光的臉上笑意不減,說道:“下官想著按著律令,緝捕盜賊,乃是縣尉職掌,已經盡數交給了沈縣尉。”
盧縣令腦海之中浮現一個人,點了點頭,說道:“交于他就好,文臣治世,武將安邦,倘使天下之人皆能各安其位,各盡其責,何愁天下不治?”
太后以女身把持朝政,不敬玉清,打壓世家子弟,那就從上到下,給她一些顏色瞧瞧。
寒門子弟雖能夠署理俗務,那仙道中事呢?不仰仗三教,靠聊勝于無的朱雀使,如何能夠統御這九州萬方?
劉縣丞摸不清盧縣令的心意,試探了一句:“明府,如今這等妖魔邪祟為禍一方的事務漸漸繁多,是否增設一位縣尉以佐?”
盧縣令擺了擺手,道:“此事不急,再看看,如今京都風起云涌,不好上疏請奏增設吏職,如果出缺兒,再行補缺兒就是了。”
縣中的官署爭斗,他自是看在眼里。
相比劉建的活泛和貼心,沈斌的確有些迂直了。
不過,這人還有點兒用,看他的造化就是。
劉縣丞聞言,心頭有數。
如果出缺兒…那沈斌歿于王事,自是出缺兒了。
盧縣令轉而又隨口和劉縣丞敘了幾句話,賞看歌舞。
……
……
沈羨一路都在思量著如何相請鶴守道人,不由出了神,直到阿信喚了一聲,道:“公子,青羊觀到了。”
沈羨翻身下馬,看向前方的青羊觀,扣著銅環的門大開著,門口幾個道士灑掃著。
嗯,今日倒是沒有課。
沈羨近前,向坐在桌后的一個胖道士打了個稽首,“道長請了。”
胖道士頭也不抬:“今日閉觀,請至左側殿。”
“師兄,我尋老師。”沈羨只能改了個稱呼,提醒胖道士抬頭。
那胖道士抬起頭來,倒也識得沈羨,臉上這才浮起笑意:“沈公子忘了,今日觀主不授課。”
畢竟,谷河縣縣尉之子,這等外門執事道士終究要給上幾分薄面。
沈羨道:“特有要事求見老師,煩請通稟。”
他也學劉備,哪怕是聽過幾節課,就以師禮相待。
胖道士想了一會兒,道:“那你可至后殿左偏殿相候,我去稟告師兄。”
沈羨再次打了稽首,說道:“有禮了。”
說著,在胖道士的引領下,向著后殿行去。
此刻,后殿的一座庭院中,雕花窗欞的軒閣之中,鶴守道人似乎正在會客,和人對弈。
庭院池塘中的菱荷,因在陽春三月,并未盛開,只有翠綠菱荷發出新芽,煙氣繚繞,仙意盎然。
軒窗之下,鶴守道人身穿一襲青衫,頭發挽成道髻,面容古奇,細長雙眉下,目光蒼老而平靜。
對面則是落座一個身穿朱紅衣裙,粉鬢云鬟的女子,麗人雪膚玉顏,眉眼清冷,眉心正中朱砂印記描繪成桃花形狀,兩人正在對座品茗。
鶴守道人端起茶盅,問候道:“長公主可安好?”
薛芷畫聲音清清冷冷,說道:“殿下一切皆好。”
鶴守道人點了點頭,道:“自神都一別,已有十年了。”
薛芷畫轉過螓首,看向庭院中的假山、林木,感慨道:“真人隱居在一個小小的谷河縣,一晃眼竟有十年了,當真是彈指一揮,天下如今多事之秋,真人卻獨得一方寧靜,也是羨煞旁人。”
鶴守道人放下茶盅,說道:“谷河縣也不寧靜。”
兩人寒暄著,鶴守道人問明來意,道:“薛姑娘來此,應還有其他要事吧。”
薛芷畫點了點頭,粉唇輕啟,道:“太后在京中剛剛廢黜慶王,慶王妃和安陽郡主在五天后,會乘大船,暫居安州谷河縣。”
慶王謀反一案,慶王早已押赴神都問罪,而一應女眷,如慶王妃、安陽郡主同樣被送至神都。
經過大景長公主和晉王妃的說情、營救,慶王妃母女終于有了一線生機。
近些年,太后雖然對李景皇族連連祭起屠刀,但對宗室女眷其實并不苛責,因為一來都是姻親,二來太后也是女流,難免有女人心性。
太后有令,慶王妃和安陽郡主廢為庶人,貶至安州,因為安州是安陽郡主理論上的封邑之地,而太平長公主點名要在谷河縣。
鶴守道人問著來意,說道:“那你到貧道這里是?”
薛芷畫目光帶著期待,說道:“長公主之意,如今妖魔亂世,邪祟遍地,想要請前輩出手護持慶王一家。”
鶴守道人聞言,面色一怔,道:“你知我的脾性,不沾因果承負,不理人間俗事,你不如去讓安州朱雀使,他總要給長公主幾分薄面。”
長公主身為太后的長女,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在洪熙朝,太后主政之后,恩惠朝野眾多。
薛芷畫道:“朱雀使邢杰,剛正不阿,只認太后,對慶王家眷不會太照拂的。”
鶴守道人緊接著道:“安州刺史崔旭,世家大族子弟出身,重信然諾,可以托付。”
薛芷畫語氣淡漠道:“玉清門人,既食君祿,卻不忠君之事,太后對其早有不滿。”
安州當漕運要沖,又是軍事重地,一直頗得神都的注視,而崔旭身為世家子弟,玉清門徒,向來唯玉清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