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河縣,縣衙官廳
西廳的燈同樣亮了一夜,在沈羨翻閱國史的時候,沈斌也沒閑著,甚至熬了個大夜。
這會兒,那張粗獷的臉上見著倦色,胡子拉碴,但目光銳利,精神頭十足。
“大哥,你用點(diǎn)早飯吧。”一個國字臉的青年,也是縣中的趙捕頭,從外間進(jìn)來,端著一個托盤,其上擺放著稀粥,包子等早點(diǎn)。
而身后一個衙役則是端著熱水和毛巾等物。
沈斌為人性情粗豪,身邊兒兄弟不少,但其中縣衙有兩個武藝高強(qiáng)的捕頭,算是沈斌的好幫手。
但兩個捕頭算是不良人,或者說哪怕是縣尉,這等入了品的官員,都是郡望擔(dān)任。
“查了一夜典籍,可算是有了一點(diǎn)兒眉目。”沈斌笑了笑,說道。
“怎么說?”趙朗一邊兒放著碗筷,一邊兒問道。
“對于這等妖異,我等可以武人赤陽至剛之血制符。”沈斌說著,起得身來,洗了把臉,溫水打在臉上,接過毛巾,擦了把臉。
“這個除了明府,還有青羊觀,誰會制符?”趙朗搖了搖頭,幫著沈斌收拾著桌上的書籍,道。
現(xiàn)在的情況是,盧縣令壓根兒不管事,青羊觀的鶴守道人那幫人也不理世俗中事。
沈斌道:“這個符不難,無非是所需材料難,只要先天武者的精血。”
趙朗聞言,面色倏然一變,急聲說道:“大哥,這精血……一旦損耗,輕則影響修為,重則傷及元?dú)獍 !?/p>
沈斌不以為意,道:“無妨,事后只要多用名貴藥材,總能補(bǔ)益回來。”
趙朗問道:“不行,此事斷不可行!”
沈斌道:“這等妖怪善于隱匿身形,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要遭其毒手,我豈能見之不管?”
昨日,林靖的確是看輕他了。
縱是多年,他始終不改赤子之心。
趙朗皺眉說道:“那也不行,左右不過鄉(xiāng)野村夫,只要牽連不到縣中,大哥無需擔(dān)心上面怪罪。”
趙朗和李彥兩人,早年本就是江洋大盜,無非是為沈斌人格魅力感召,這才陪伴左右,實(shí)際并沒有多少愛民之心。
沈斌落座下來,拿起一雙筷子,夾起包子,放進(jìn)嘴里,大口吃著,道:“我只不過損失點(diǎn)精血,百姓那是一條條人命,既然人家喊我一句沈青天,就不能不管。”
趙朗道:“可那是先天武者精血,大哥這犧牲也太大了。”
沈斌擺了擺手,道:“至于你說的,只要縣中不出事,就牽連不到我頭上。”
說著,抬頭迎著趙朗的目光,沈斌搖了搖頭,道:“我雖不是煉氣士,不通望氣之法,但我總覺得法網(wǎng)似乎松動了許多,只怕未必不會波及到縣城。”
這是沈斌對這二年治安案件變化的感知。
其實(shí),如果沈羨在這,就可以用一句話概括,皇權(quán)衰微,綱紀(jì)廢弛,反映到地方州縣,法網(wǎng)自然松動。
“與其讓這妖魔吸食人之精氣,漸漸壯大,不如趁早除之!”沈斌冷聲說道。
趙朗見此,只好從另外一個角度來勸,問道:“可誰來畫符?你我皆不是煉氣士,要不要去賄賂一下青羊觀的道士?讓他畫個符?”
沈斌苦笑一聲,道:“青羊觀在谷河縣二十年來,從不介入此事。”
趙朗聞言,怒道:“這些道人,平日里享受朝廷的道田,世人的香火供奉,卻一點(diǎn)都不出力,實(shí)在可恨!”
沈斌嘆了一口氣,道:“世道就這樣,你我只能執(zhí)火前行。”
別說青羊觀的道人,就是盧縣令,還不是空領(lǐng)祿米,一心修玄?
他是對得起這碗稀飯的。
說著,端起稀粥,一飲而盡。
“東門的吳瘸子,他精通畫符,有口皆碑,我想讓他幫著畫符。”沈斌喝完稀粥,擦了擦嘴道。
趙朗聞言,瞪大了眼,難以置信道:“東門外的吳瘸子,他能行?他忽悠人還行,你讓他畫符,萬一不靈驗(yàn),精血不是浪費(fèi)了嗎?”
吳瘸子是一位自學(xué)道家人士,自稱是游方道士,平常拄個鐵拐,一瘸一拐的,靠著給人畫符、卜卦為生。
如果按照大景律法,這等沒有備了道籍的野道士,不說治一個招搖撞騙之罪,但也要抓捕起來,罰作一月勞役。
而獨(dú)享谷河一縣香火的青羊觀道士報了官,沈斌見他可憐,見其只是賣點(diǎn)卦符謀生,關(guān)了幾天,訓(xùn)誡一番就放出來了。
不想那吳瘸子過了幾天,就再次出來擺攤,這次青羊觀不知為何,就沒有再理會。
這一擺攤就擺了三年,城西門外也熟悉了這個瘸子。
發(fā)現(xiàn)他畫的平安符或者別的符,雖然不靈驗(yàn),但討個吉利,也是好了。
事實(shí)上,縣城中對于所謂妖魔邪祟,更多還是當(dāng)做志怪傳說。
如龍一樣,只聽過,都沒有見過。
沈斌吃了幾個包子,端起一旁的稀粥,說道:“這個不需要靈力,無非是畫符材料的問題,我只是讓他畫個符。”
“明明求一下縣令的事,非要弄得這般麻煩。”趙朗不滿說道。
沈斌面色一愣,嘆道:“縣令許是有別的考慮吧。”
盧縣令幾乎不理事,縣中俗務(wù)幾乎都交給了縣中官吏,這等妖魔邪祟之事,從來不管。
“當(dāng)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趙朗義憤填膺說道。
沈斌面色大急,說道:“縣衙官廳之中,人多嘴雜,小心隔墻有耳。”
趙朗抱怨了兩句,也不好多說,道:“大哥,我們真要自己對抗妖邪?”
沈斌道:“叫上三弟,你我先去那吳瞎子那邊兒問問,等畫完符,帶人前去東柳鄉(xiāng),查一查究竟是怎么回事兒。”
趙朗見此,也不好再勸。
而此刻,沈羨已經(jīng)和阿信,騎著馬來到縣衙。
春雨過后,縣衙門前的兩只石獅子沖刷的潔白無暇,一塵不染。
“哎,沈小官人來了。”門口的衙役都認(rèn)識沈羨,笑著打招呼。
沈羨問道:“張哥,李叔呢?”
“還在西值房,準(zhǔn)備出外差的東西呢。”那衙役笑道。
沈羨道:“那我過去瞧瞧。”
說著,熟門熟路地進(jìn)入縣衙,然后向著遠(yuǎn)處的西值房的兵械房,看著那坐在門口長凳上坐著,身穿水火官差皂服的青年漢子。
李彥正在凝神調(diào)試著一只手弩,感受到腳步聲接近,抬頭看著那英姿勃發(fā)的少年,笑道:“來了。”
“李叔,你這一大早,就忙著呢。”沈羨湊至近前,問道。
“你爹等會兒要出公差,我不得將這些東西準(zhǔn)備好了。”李彥笑了笑,問道:“吃飯了沒。”
“吃過了。”沈羨說著,近前,笑道:“李叔上回給我說的那個方子。”
李彥壓低了聲音,道:“到屋里說。”
說著,將手弩遞給一旁的衙役,拿過一旁的破布擦了擦手,然后邁過門檻。
沈羨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隨著李彥進(jìn)入里間。
李彥這會兒拿出一個泛黃的紙張,遞將過去,道:“這是易筋鍛骨散,不過這里要用到虎骨和百年山參,這些藥材十分名貴,動輒上百兩紋銀。”
沈羨詫異說道:“這么貴?”
說著,看向手中的方子,其上的其他輔材也不便宜。
李彥道:“你習(xí)武的事,只怕還要和你爹有個交代,如果能夠獲得他的全力支持,事半功倍。”
對沈羨的習(xí)武,沈斌這個當(dāng)父親的,其實(shí)也心態(tài)矛盾,想讓自家兒子多通文事,不要將心力太多投放到武事上。
見自家兒子沉溺武事,棄道經(jīng)不顧,又暗暗著急。
沈羨道:“李叔,從父親的名字而看,他未必不想我文武兼?zhèn)洌胰缃褚泊蛩愫煤米x道經(jīng),打算參加今年的縣試。”
在大景混,不會談玄論道,難以混進(jìn)高層,這個是本朝的文化思潮或者說意識形態(tài)主流。
昨晚那本只記載歷史大事件的國史,就沒有提及為何本朝獨(dú)尊黃老的緣由,這些只能他將來理清頭緒,來日如果有機(jī)會,或可正本清源,撥亂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