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書房
橘黃色的燈火搖曳跳動,一人挑燈夜讀,神情專注,兩道劍眉時皺時舒。
沈羨粗略翻閱國史,掩卷之后,久久無法平靜。
只覺波瀾壯闊,蕩氣回腸。
大景開國和前世那些封建王朝開國差不多,也是趁前朝大亂,而后龍蛇起陸,逐鹿爭鼎。
“大景太祖算是一代人杰,前朝郡望之后,趁前朝大許內亂,得麒麟閣三十六位功臣輔佐,掃平天下,建國至今,等到太宗文皇帝創立科舉,文治武功極盛,再到洪熙先皇,如今的太后……”
沈羨想起了一個朝代——李唐。
如果他都看不出來,那當真是枉自自詡熟讀經史了。
但地圖疆域,又明顯略不同于前世,而且太后也并非是太宗文皇帝的才人,乃是洪熙先皇的側妃,以才學聞達于先皇,而后成了皇后。
而太宗文皇帝也沒有喋血玄武門,靠《禁衛軍繼承法》上位,而是以軍略、文才受命于太祖。
沈羨端起一旁的茶盅,飲了一口,略去了太宗朝的諸般英明舉措,而是直接翻到了洪熙朝。
隨著時間過去,沈羨面色就有些凝重,因為這不是李唐的劇本,看著倒有些像朱明。
因為洪熙朝,自洪熙二十四年之后,天災似乎也比較厲害了起來。
洪熙二十四年,河北、關內,隴右三道大旱,赤地千里,蝗蟲漫天,而后二圣遷都于洛京。
洪熙二十五年,清江泛濫,淹沒江州,潭州,英州兩岸糧田無數,田宅數萬,流民流離失所。
洪熙二十七年,劍南道大疫,軍民染疫,死傷十余萬。
……
……
“看著這天災不斷的樣子,倒是像太后臨朝,搞得天怒人怨一樣。”沈羨目光閃爍,心頭嘀咕。
因為在洪熙二十三年,洪熙先皇因疾養病,太后開始至前朝大張旗鼓地處置國政。
可如果是天人感應,那在洪熙十八年,就已經二圣共尊,并未見天災。
“之后就是戍卒造反,席卷了南方諸州縣,朝廷派兵鎮壓,嗯,洪熙三十年,則是席卷數十州縣的民亂,長達四五年,才得平定,但朝廷也元氣大傷。”沈羨只覺得有些無語。
這天災不斷的樣子,別是明末吧?
當真是內憂外患。
不知不覺,抬頭看了一眼天色。
沈羨眉頭鎖緊,洪熙朝天災頻仍,朝廷疲于奔命,而后民變迭起,更有南方戍卒造反,州縣為統一用兵,設置了節度使。
沈羨見此,已是大搖其頭。
這不是好兆頭,意味著中樞失馭,地方尾大不掉的開始。
只怕長此以往,武人當道,有革鼎之危。
幸在,沒有出現黃巢,李景皇室的威嚴還在。
沈羨眉頭皺了皺,心頭轉而想起虞家的沒落,進而想起虞青嬋。
這同樣也是一個世家門閥與寒門碰撞的時代。
如果從重用寒門子弟,抑制門閥世家的角度看,寵信酷吏,剪除宗藩的太后,應該是具有革命性,先進性的一方。
但洪熙先皇、太后…明顯有些蠻干了。
“可能也沒有這般簡單,只是一本薄薄的國史不會記載那些隱秘。”沈羨道。
大景國史上的記載,只是對事件的簡單記述,沒有去講述背后的緣由和各方勢力的立場動機。
不過這等天下大勢,暫且還波及不到一個谷河縣。
只是,正如老爹所言,酷吏羅織冤案,始終是一個隱患。
或者說,他想要過那種婆羅門的日子,并不容易。
沈羨壓下心頭的波瀾,心頭嘆了一口氣。
按說他習武,也不能說有錯,只是生不逢時,可如果按今日和虞小姐的對話,他覺得……天下將亂。
這是一個來自后世之人的敏銳感知,或者說對信息的搜集、整理,分析能力。
一葉知秋。
太后畢竟一介女流,這樣蠻干下去,只怕天下皆反,除非其人有憑仗。
學成文武藝,賣于帝王家。
可現在武道后天境界,道經目前也中小學生水平,想要聞達于廟堂,或者說幫老爹進步……
只能靠前世的見識和眼界了。
“公子。”這會兒,織云一只小手,捂著嘴打著呵欠,嬌小的身軀身上披著春裳,進入書房,道:“這都三更天了,天色不早了,公子早些睡。”
沈羨點了點頭,笑了笑道:“馬上睡。”
說著,起得身來,返回床榻,上床歇息。
一夜再無話。
……
……
翌日,金雞報曉,天光大亮。
昨日一場斷斷續續的春雨,落在谷河縣,而庭院中那棵桃樹也下了一場桃花雨,花瓣鋪滿地上,香氣飄溢。
沈羨在織云、繡月的侍奉下,換上一身天青色錦袍,頭上的秀發挽成一個發髻。
“等會兒,讓人問問林家舅舅和虞小姐的飲食,可還用的慣,我等會兒吃罷早飯,要出去一趟。”
他得去見見李叔,另外再想辦法搞點錢。
老爹那邊兒,是爆不出多少金幣了。
織云道:“公子放心好了。”
繡月道:“我瞧著這位虞小姐,看著柔柔弱弱的,但性子倒是個有氣節的。”
昨日發生的一切,繡月也看在眼中,
織云道:“就是可惜了,生有目疾不說,偏偏家中遭逢巨變,家道中落。”
說著,柔聲問道:“這個,虞小姐的月例銀子是多少?”
沈羨想了想,說道:“和我一樣,一月二兩吧。”
又進了這幾口子,不用說,又是人喂馬嚼。
讓老爹一個人當牛做馬,似乎也不好。
話說老爹的俸祿,基本全讓他花完了。
沈羨這般想著,不由盤算著沈家的年收入。
沈家再怎么說也是郡望的分支,爛船也有三斤釘,算是谷河縣中的上等豪強。
當初,沈氏夫婦移居谷河縣以后,除了兩頃職田(200畝,可得一半產出),另外置辦了三百畝永業田,因谷河縣兩岸得谷河灌溉,風調雨順,一畝地畝產兩石粟麥左右。
除去朝廷的稅收,再加上沈斌的俸祿(含月俸二兩,年祿米六十石)。
大抵年入八百石左右。
看著是不少,但因為沈斌待下寬厚,出手豪爽。
再加上支撐一大家口子人,廚子馬夫,仆婦丫鬟,小廝僮仆,其實也有些捉襟見肘,尤其是沈羨習武之后,開銷漸大。
“昨日才聽那虞小姐講起土地兼并,沈家竟然也買了兩頃地。”
念及此處,沈羨心頭也有些古怪,不過他沈家可沒有巧取豪奪,當初都是高價購買的。
不過由小見大,可見從上到下,土地兼并成風。
開國之時確立的均田制,已經被極大破壞。
其實,這也不奇怪,畢竟大景立國百年,人口繁衍幾代,人多地少的矛盾愈發尖銳。
一般這個時候,王朝的統治者就會行革新之策。
這或許就是歷史大勢?
沈羨思量著,整理好腰帶,看著鏡中那身形頎長,眉眼峻刻的少年,暗道,當真是氣質出眾,儀表堂堂。
繡月在一旁嘟囔說道:“虞家是京中大家族,這次逃難過來,應該帶的有不少金銀,應該用不著我們操心吧。”
“人家有沒有是一回事兒,我們給不給又是另外一回事兒。”沈羨笑了笑,說道:“我都沒有說什么呢,你這個小財迷。”
說著,輕輕刮了刮繡月挺直的鼻梁。
繡月嗔怪地哼了一聲,也不多說其他。
沈羨整理好衣裳,舉步出了廂房。
說話間,來到前廳,落座在餐桌前,開始吃起早飯,等過了會兒,沿著朱紅梁柱的抄手游廊,向著前院而去。
行不多久,卻見林靖正在庭院中舒展著胳膊。
沈羨上前打了個招呼,問道:“舅舅昨晚歇息的可還好?”
林靖臉上笑意繁盛幾許,說道:“歇息的還不錯,沈外甥,這是要出門?”
沈羨點了點頭,道:“出去辦點兒事。”
林靖笑道:“我說讓青嬋和你今日說說道經呢。”
沈羨笑了笑,道:“等我回來也不急。”
林靖點了點頭,目送著沈羨離去。
沈羨來到前院,喚上小廝阿信,讓其準備了一匹馬。
也就是去青羊觀上課,他才裝一下文化人,準備馬車,慢悠悠的過去。
因是清晨,街道上人煙稀少,沈羨揚起鞭子,“駕”的一聲,驅起馬匹。
而身后的小廝阿信道:“公子,等等我。”
一主一仆,策馬揚鞭,細碎而繁密的馬蹄踏過街道,昨夜被雨水澆灌的一塵不染的青石板,時不時濺起幾朵水花,兩旁翠郁成煙的楊柳,迎風拂動。
青衫策馬青石道,風拂楊柳競相招。
正是三月時節,春雨方過,萬物競發,勃勃生機,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