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天色澄澈,
是入秋以來難得的好天氣。
日光灑在宮墻上,紅影重重間,卻不覺溢出了血色的蒼涼之感,
壓得滿殿后妃近乎喘不過氣來。
誰能料到?
這孩子竟會是沈晏辭的?
如此算來,豈非是在淑妃初入宮闈時,南瑾就已經(jīng)先她一步爬上了龍床?
后妃眼波流轉(zhuǎn)間,雖不言語,但都各存了心思。
而被推上風口浪尖的關常在,此刻更是驚得如泥塑一般怔在原地,
半晌才回過神來,跪地求饒道:
“皇上息怒.......嬪妾不知道這是......”
“你不知道?”沈晏辭臉色生硬如鐵,厲聲截斷了她的話,
“那你又為何不先將此事告知你宮中主位榮嬪?反倒要在六宮請安時告訴皇后?朕看你是唯恐天下不亂,過不得兩日安生日子就要到處戳是非!”
關常在被嚇飛了魂。
而今再想強辯,也是沒了余地。
宜妃看著哭得梨花帶雨的南瑾,不解道:
“瑾常在你也是,這孩子既然是皇上的,你為何不明說?”
南瑾一邊拭淚,一邊支支吾吾道:“我、我......”
她看向沈晏辭,一雙淚眼滿是無助。
沈晏辭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撫,
而后面向眾人,肅聲撂下一句,
“是朕不許她說。”
的確。
這不是維護,而是事實。
冊封南瑾位份前,沈晏辭就交代過她,讓她不要提及她一早承寵的事,免得招惹后妃妒忌,更要在暗地里給她使絆子。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
今日南瑾被人冤枉至此,竟還惦記著彼此承諾,這般守口如瓶?
沈晏辭犀利的眼風掃過眾后妃,不免露出幾分嫌惡之色,
“你們不知她承寵,都能如此刻薄相待。若叫你們知曉了前因后果,只怕這后宮更是沒了她的活路!”
后妃不敢言語,紛紛垂首。
沈晏辭屏息片刻,目光落在皇后身上,似有責備道:
“皇后平日,就是如此替朕看管后宮的嗎?”
皇后聽得這一句,不覺心涼了幾分。
她知道,沈晏辭此番震怒,并不單單是為了要替南瑾出氣,
更多的,是因著關常在的胡亂攀扯,叫他丟了帝王顏面。
皇后想解釋,但見沈晏辭在氣頭上,千言萬語最終也只得化作一句,
“皇上息怒。”
而趕在她這話后頭的,是貞妃看似無心的一句,
“關常在,你也是太不知輕重了。幸好瑾常在清白,若不然,你在一眾后妃面前直指瑾常在與人暗結(jié)珠胎,也實在是傷了皇上的臉面。”
她微微偏頭看向皇后,唇角揚起一絲平緩的笑意,
“皇后娘娘也是關心則亂,才會由著關常在鬧下去。若是臣妾,定要先捂了她的嘴,遣了眾后妃去,再獨獨與她問個清楚。”
皇后聽得出貞妃話中挑撥的意頭。
她心中不悅,卻也明白此刻若與貞妃辯起來,只會更讓沈晏辭難堪。
于是只得平和地說了句,
“貞妃所言極是,本宮到底不比你思慮周全。”
順妃窺見皇后難堪,輕嗤一聲后,順著皇后的話說下去,
“不單是皇后娘娘,咱們哪里有人能比得上貞妃心思細?
關常在無端發(fā)作鬧起來,咱們都還懵著,唯有貞妃眼明心亮,吩咐婢女急急請了太醫(yī)來。
知道要先驗明瑾常在究竟是否有孕,才是緊要事。”
貞妃聞言,原本隱匿在梨渦中的笑意轉(zhuǎn)瞬即逝。
她側(cè)目瞪著順妃。
正欲開腔之際,聽得沈晏辭低喝一聲,
“都住嘴。”
沈晏辭眉心涌動著怒意,
這些后妃你一言我一語的,句句暗藏鋒芒話里有話,只叫他聽來頭疼。
他攬著南瑾發(fā)抖的肩膀,叫她先安穩(wěn)落座。
繼而面無表情地對關常在說:“朕以為上回貶你為常在,你能有所收斂。現(xiàn)在看來,倒是朕罰的輕了。”
他吩咐李德全,“即日起,將關常在貶為答應,讓敬事房撤了她的綠頭牌,再不許呈上御前!”
“皇上!”
關常在嚇得面無人色,哭喊著朝沈晏辭叩首不已,凄聲道:
“皇上開恩!嬪妾是一時糊涂,可嬪妾也是為著皇上考量!嬪妾不知瑾常在早已侍寢,見她作嘔孕態(tài),如何能置之不理?還請皇上饒恕嬪妾不知之罪,莫要就這般厭棄了嬪妾罷!”
貶為答應不算是什么嚴懲,
但撤掉了綠頭牌,就意味著關常在此生再沒了侍寢的機會。
這對于后妃而言,已然算是極嚴厲的懲罰。
可南瑾卻覺著不夠。
她余光瞥了一眼磕頭磕得青絲散亂,狀如瘋婦的關常在。
而后微微抬眸,拋給采頡一個眼神的示意。
旋而偏頭一側(cè),兩眼一閉,再不理閑事了。
采頡會意,倏然慌聲大喊:“皇上!瑾常在昏過去了!”
南瑾如今身子金貴,她這般昏厥,一旁的關常在就算是磕破了腦袋,也再不得人理會。
沈晏辭忙湊上前,喚了南瑾數(shù)聲。
可等來的卻并非南瑾的回應,
而是又聞得采頡驚惶呼聲:
“皇上您瞧!小、小主她見紅了!”
南瑾今日所穿衣衫單薄。
故而沈晏辭循聲望去,一眼便能看見她淡青色的裙衣在陰門的位置處,淺淺氤出了一抹薄紅。
滿殿嘩然。
沈晏辭更急得面色發(fā)白。
他緊緊攥著南瑾涼透的手,忙叫霍太醫(yī)查看情況。
可霍太醫(yī)到底是外男,又不能脫了后妃的裙褲當場檢查。
眼見南瑾有小產(chǎn)的風險,他又不得詳細查看,只草草診脈后,大汗淋漓道:
“皇上!瑾常在受驚過度,一時驚悸昏厥也是有的。只是眼下她似見小紅,還得先挪回宮殿,再容微臣細細診斷!”
沈晏辭片刻也不耽誤,即刻叫人抬著南瑾上了他的御輦。
他急急跟出去,偏關常在不長眼,這檔口子上還要跟在沈晏辭身后糾纏求情,
“皇上!嬪妾真的不是有心的......”
“撒開!”
沈晏辭拂開她糾纏的手,鼻翼微微翕張,盛怒道:
“來人!即刻將關氏打入冷宮,廢為庶人!”
關常在驚得明眸震顫,耳邊似有滾滾天雷無情砸落。
她不明白!
她到底也是伺候過沈晏辭的妃子,到底也曾討過沈晏辭的歡心!
而今為了一個粗使的賤婢,沈晏辭竟會對她如此絕情?
她出身名門,怎么可能被一個賤婢比下去?
關常在眼淚斷線落下,
可她如今容顏不在,臉歪嘴斜,
便是哭瞎了眼,也再激不起沈晏辭的半分惻隱。
“朕告訴你,瑾常在和腹中皇嗣若無事也便罷了!倘若她們有半分不妥,朕絕不饒你!”
話落憤憤而去。
徒留關常在被三五宮人拖著,叫聲凄厲道:
“皇上!您不能這么對嬪妾!皇上!!”
庭院天朗氣清,和煦的秋風吹起了關常在玫紫色的裙擺衣角,
映在日頭下,像極了一朵綻艷了的羅蘭花。
只可惜,
花開盛時,正也是凋零之際。自作自受,半分怨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