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沈書凝披著一件不起眼的灰色斗篷,悄然從沈府角門而出,一路步行至朱雀大街的墨韻齋。
雖已夜深,但是墨韻齋卻依舊是燈火通明,隱約還有絲竹雅樂傳出,確實是一處難得的風雅之地。
掌柜的早就得到了吩咐,見到沈書凝出示的顧姓腰牌后,并未多問,只是恭敬的將她帶到后院的一間廂房里。
顧嘉善身著一身玄色窄袖長袍襯得他身姿挺拔,正優雅的擺弄著茶具,動作行云流水,見她進來,抬手為她倒了一杯茶:“稀客啊,三娘子深夜到訪,想必是有要事啊。”
沈書凝恭敬行禮,隨后解下斗篷,在他對面坐下,摒棄了所有寒暄,開門見山的說道:“確有一事,想請郎君相助。”
她語氣微頓,眸光清亮:“不知郎君可否派人幫我查一下,我母親宋氏名下所有田莊,鋪面的地契,如今究竟在何人手中?經營狀況如何?收益又流向了何處?”
顧嘉善喝茶的動作頓住,眸中盛滿了探究:“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母親宋氏早在十年前就逝世了,隨后便是由孫氏代替了掌家權,莫非三娘子是開始清算舊賬了?”
沈書凝沉默不答,只是靜靜喝茶。
顧嘉善輕笑一聲:“三娘子的這件事,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算簡單,畢竟孫氏經營十年,其中的賬目想必做的滴水不漏,若想查個明白,少不了是要費一番功夫的。”
“正因不易,所以才來尋得郎君,書凝只是一介閨閣女子,平日里行事多有不便,而墨韻齋消息靈通,于郎君而言,想必并非難事。”沈書凝語氣平和,眸中帶著笑意。
“既然是三娘子親自開口,顧某豈有推脫之理。”
顧嘉善放下茶盞,身體微微前傾,饒有興致的盯著沈書凝:“但是顧某從不想做虧本的買賣,我助三娘子拿回令堂遺物,徹底扳倒孫氏,三娘子又能為我做什么呢?”
“郎君想要什么?”沈書凝微微歪頭看向他,眼神清澈透亮,仿佛不諳世事,活像一只可以隨意任人拿捏的小白兔。
顧嘉善愣了一下,收回目光,語氣難得認真:“他日,若丞相府有難,望三娘子能夠說動驃騎將軍,竭力保全太子與皇后娘娘。”
沈書凝眸中閃過一絲意外,但仔細想想又在意料之中。
自古以來,君權與相權便有著天然的矛盾。
一個家族,既有內宮之主皇后,又有外朝之首丞相,還有未來的皇帝太子,即使這個家族忠心耿耿,絕無二心,但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威脅,位極人臣,賞無可賞,封無可封。
皇位孤高,能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很難完全信任任何人,若將來皇帝駕崩,太子登基,一旦相權大于君權,君將不君。
顧嘉善的要求直接將整個沈府牽扯到了皇權與相權的博弈中心,更何況,皇上忌憚丞相府的勢力,已非秘密,顧嘉善恐怕也是為家族尋一條最穩妥的退路,只要太子安在,那便可成事。
而手握兵權的驃騎將軍沈長也,正是他覺得最合適的退路。
“郎君所求,關乎朝局社稷,父親忠君愛國,他的立場,又怎是書凝一介女子可以左右的。”沈書凝緩緩開口,語氣謹慎。
這筆買賣風險太大,將整個沈家乃至父親的兵權前途都押了上去,只為了查清母親的嫁妝,似乎不太劃算。
顧嘉善早就想到她會如此回答,并不強迫,而是淡淡的說道:“無妨,三娘子不必立刻答復,可以回去慢慢考慮,至于查探田產商鋪的事情,顧某會先行著手,就當是表達合作的誠意。”
沈書凝深深看他一眼,隨即從懷中掏出一錠金子:“這錢就當是請郎君喝酒了,書凝離家不宜太久,便先行離去了。”
顧嘉善看著她走時東張西望,生怕被熟人看到的背影,又看了看桌子上那一錠金子,心中莫名涌起一股煩躁。
與他相見難道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嗎?更可笑的是找他做交易之前竟然還帶著銀錢!
翌日一早
沈書凝才發現自己昨日的灰色斗篷竟忘在了墨韻齋,但眼看著馬上就要進宮了,今日肯定是拿不了了。
若是被有心之人看到,借此大做文章,恐怕又少不了一場麻煩。
沈書凝皺著眉頭懊惱的拍了拍的頭。
這死腦子,一天都晚都在想什么。
“娘子,快些,穿上衣服趕緊出發了.“冬雪捧著沈長也送來的那身藍色織金云紋宮裝焦急的催促。
古代的衣服一層裹著一層,到現在,她都沒有學會到底該怎么穿。
待一切規整完畢后,沈書凝乘上較攆,穿過熙熙攘攘的朱雀大街與森嚴的護城河,抵達宮門。
依制度,男子從東側門入,前往宣華殿,女子從西側門入,往皇后所居的坤寧宮拜見,需待到晚間開席之時,皇后才會帶著貴婦貴女們前往宣華殿入席。
這規矩也忒多了,沈書凝默默跟在孫氏后面,心中暗暗吐槽.
父親二叔一家都去往宣華殿了,沈書華因照料柳氏并未出席此次宮宴,現如今除了孫氏和沈書瑤,周遭十幾位珠光寶氣的貴女貴婦們,她一個都不認識。
她只想安安穩穩度過這一天,只盼著她們母女不再搞什么幺蛾子。
因心中記掛著斗篷之事,沈書凝并未過多留意旁人看她的目光充滿著驚訝與不可思議。
十年未曾露面的沈家嫡女沈書凝,竟然出落的如此清麗脫俗,氣質沉靜,與傳聞中的癡傻竟然判若兩人。
沈書瑤跟在她的后面,看著沈書凝備受關注,嫉恨的握緊手中的帕子,她今日亦是盛裝打扮,卻又被沈書凝壓了一頭,她怎能甘心。
待眾人行至坤寧宮,依順序對高座上的女子行跪拜大禮。
那女子身著華麗的紅色宮裝,面容柔美莊重,眉如遠黛,雙眸深邃清亮,鼻梁挺直,嘴角含著一抹端莊溫和的笑意。
“臣婦參加皇后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臣女參見皇后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貴婦和貴女排成兩列,恭敬叩首。
皇后的目光緩緩掃過下方,最終停留在那一抹清新的藍色身影上,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好奇,柔聲開口詢問:“那位身著藍色宮裝的小娘子,瞧著面生的很,是哪家的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