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略帶歉意地看向云父:“說來慚愧,或許是我先前的方子不夠精準,才讓棠棠耽擱了這么久。”
云母眼眶微紅,一把將云棠摟進懷里,輕撫她的發:“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她聲音哽咽,又眼中滿是感激地看向云湛,“阿湛,多虧有你照顧棠棠。”
云父神色也緩和下來,拍了拍云湛的肩:“你一向穩妥,不必自責。”
云棠靠在母親懷里,在她看不見的角落,云父云母對視一眼,云母輕輕嘆了口氣,云父則對云湛使了個眼色,云湛微微頷首。
云父這才溫聲道:“棠棠,有些事,我們該讓你知道了。”
他沉聲地把前些日子王府的事說了出來。
云棠的眼淚倏然滾落,卻只是無聲地順著臉頰滑下:“…原來都是真的啊。”
云母心疼地摟緊她,原以為棠棠會像從前那般,只要聽到半句敘白的不是,便立刻反駁。
記得棠棠剛跟敘白交換庚帖沒幾日,敘白便與歌姬同游畫舫,被人撞見后給棠棠報了信,棠棠說什么都不肯去查看一番,只說定是別人看錯了。
還有一次,敘白失約她的生辰宴,她等了一整夜,王府里也找不到人,直到第二天才有人傳話。
說是世子與友人在寶齋閣吃醉了,便隨便找了個客棧住下,棠棠非但沒怪罪他,還親自煮了醒酒湯送過去。
最痛的前些日子敘白設宴,她因看不見不慎打翻了酒盞。敘白當著滿堂賓客笑道:“我們棠兒妹妹不過是跌了一跤,就摔出個眼盲腿瘸的毛病,莫不是前世造了什么孽?”
滿堂哄笑中,云湛想上前替她出頭,卻被她死死按下,之后散席敘白也只輕飄飄說了句:“大家開開玩笑罷了。”然后她就這么被哄好了。
可如今,她只是安靜地落淚,沒有一句爭辯。
云母小心翼翼道:“棠兒,你…不難過嗎?”
云棠抬起臉,淚痕未干卻輕輕搖頭:“難過,但…他已經不值得了。”
云母的手在她發間微微一頓,與云父交換了個欣慰的眼神。
云湛這孩子,當真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思,如今能這般平靜地說出“不值得”三字,可見這些日子云湛是怎樣日夜陪著她寬慰她,才將敘白從棠棠心尖上拔出來。
云父沉吟片刻,正色道:“還有一事要告訴你們。”
他神色凝重:“前些日子為父奉詔入宮,云家如今已得了皇商身份。”
“王府雖暫時偃旗息鼓,但難保日后不會借機生事,有了這層身份,縱是他們心懷不軌,明面上也得忌憚三分。”
云棠聞言,心猛得揪了一下。
皇商...這看似榮耀的頭銜,實則暗藏兇險。她雖不通朝政,卻也聽說過前朝那些皇商的遭遇。
那些被欽點為皇商的富戶,表面上風光無限,實則內里苦不堪言。
官府采辦時動輒壓價,名曰“孝敬朝廷”;宮中貴人一個不高興,便要他們“自愿”捐輸;更可怕的是,一旦宮中用度不足,第一個被抄家問罪的往往就是這些皇商。
前朝蘇州織造李家,不就是因為沒能按時湊足十萬匹貢緞,全家男丁被流放寧古塔的嗎?
“父親...”她聲音發澀,“這皇商之職...”
云湛突然捏了捏她的掌心,溫聲道:“棠棠不必憂心。今上圣明,與先朝不同。”
他轉向云父:“兒子聽聞,如今朝廷對皇商另有章程?”
云母看著兩人交握的手,看了看云湛,又看了看云棠,她好像發現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云父捋須頷首:“正是。圣上明令,凡皇商采辦,皆按市價給付;若遇災年,還可申請減免;最重要的是,我們有壟斷經營權。”
云棠這才稍稍安心,卻仍忍不住問道:“那...王府那邊...”
“這就是另一樁好處了。”云父壓低聲音,“有了這層身份,王府若要動我們,就得先問過內務府。”
云湛轉向云棠:“棠棠還未用膳吧,先下去用膳,我與父母商議一下鋪子的事。”
云棠察覺到他有意支開自己,也不便多問,只乖巧地行了一禮:“女兒告退。”
云棠的身影剛消失在門外,云湛忽然整衣肅容,朝著父母深深拜下。
這突如其來的大禮讓二老眉頭直跳,未及開口詢問,只見云湛已褪下外衫,拿出一早準備好的荊條背在背上。
他雙膝重重跪地…
“兒子不孝。”云湛額頭抵在地上,聲音卻堅定,“兒子愛上了棠棠,求父親母親成全。”
云母聞言,眼底閃過一絲了然,唇角微微揚起“果然如此”的弧度。
云父卻猛地站起身,連吸了好幾口涼氣才穩住心神。
“你...你...”云父指著兒子,手指微微發抖,“這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云湛沉默片刻,眼神漸漸柔和。
“或許是棠棠三歲時,摔進了泥坑,哭得滿臉是淚,卻還攥著糖葫蘆不肯撒手,要我抱才肯起來的時候...”
“或許是她七歲那年,偷偷跟著我去學堂,躲在窗外聽夫子講《詩經》,回來便纏著我教她念‘關關雎鳩’的時候”
“又或許是她十二歲生辰,我送她一支親手雕的福娃,她歡喜得整日抱著,連睡覺都不肯放下...”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喉頭微哽:“父親,兒子說不清是從何時起的心動。”
“只知道這些年,我看著她長大,護著她,縱著她,早已成了習慣...”
“可每每見她為敘白黯然神傷,兒子這里…” 他掌頭重重按在胸口,“就像被人活生生剜去一塊。”
“若早知她的心意會被那人隨著對待,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該早些將心意剖白,何至于讓她平白受這些委屈? ”
云湛第一次在云父云母面前流下眼淚:“阿湛自幼受云家養育之恩,此生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