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衍珩離開后,工作室里那根緊繃的弦似乎緩緩松弛下來,但空氣中仍殘留著幾分難以言喻的凝滯。
小雨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沈傾辭的臉色,見她依舊面無表情地專注于工作,便也不敢多問,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只是整理資料的動作比平時更輕、更慢。
沈傾辭重新將放大鏡燈戴好,燈光下,《秋庭戲侶圖》的破損處纖毫畢現。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將全部心神沉入這幅跨越數百年的古畫之中。
然而,方才那一幕卻總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傅衍珩驟然逼近的身影,他幾乎要觸碰到師父筆記的指尖,自己格擋上去時他手腕傳來的、隔著手套和大衣衣料依舊清晰的力道,以及他最后那雙深不見底、看不出情緒的眼睛。
她很少與人發生如此直接的、近乎沖突的肢體接觸。傅衍珩的侵略性,超乎她的預料。
她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畫心右下角那處特殊的霉斑上。霉斑下的印鑒輪廓,在專業燈光下依然難以辨認,但那日指尖傳來的冰冷刺痛感和陰郁情緒,卻仿佛烙印般清晰。
這下面,到底藏著什么?
她取來高倍率的數碼顯微鏡,小心地對準那片區域,屏幕上頓時呈現出放大后的纖維結構和霉變細節。她仔細調整著焦距,不放過任何一絲可能的線索。
時間在寂靜的觀察中悄然流逝。窗外,天色愈發陰沉,似乎醞釀著一場秋雨。
小雨接了個電話,捂住聽筒,小聲對沈傾辭說:“傾辭姐,是《藝術收藏》雜志社,想約個專訪,還是關于修復師專題的……”
“推掉。”沈傾辭頭也未抬,聲音透過口罩傳來,有些悶,卻不容置疑。
“哦,好的。”小雨熟練地回復了對方。
剛掛斷沒多久,手機又響了。這次是一個知名的文化基金會,想邀請她擔任一場高端藝術論壇的演講嘉賓。
“傾辭姐最近工作排滿了,實在抱歉。”小雨再次代為拒絕。
似乎從寰宇拍賣行和傅衍珩的名字與她產生關聯開始,這類打擾就突然變得頻繁起來。沈傾辭蹙了蹙眉,心底對傅衍珩那看似“順手”解決的記者麻煩,產生了一絲懷疑——他的介入,是否反而讓更多的目光聚焦到了她這個原本僻靜的角落?
這時,工作室的座機響了起來。小雨過去接起。
“您好,‘靜心齋’……???您說什么?”小雨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錯愕和緊張,“……這,我們不太清楚……對不起,無可奉告!”
她匆匆掛斷電話,臉色有些發白,看向沈傾辭:“傾辭姐,是個陌生號碼,問……問傅先生是不是經常來這里?還說了一些很難聽的話……”
沈傾辭操作顯微鏡的手終于停了下來。
她抬起頭,目光透過放大鏡燈的邊框看向小雨:“什么難聽的話?”
小雨支吾了一下,臉色更紅了:“就……就說些……說您是不是靠……靠那種關系才拿到寰宇的合約……還問傅先生給了多少……”她越說聲音越小,頭也低了下去。
沈傾辭沉默著,周身的氣壓似乎低了幾分。她緩緩摘下口罩和手套,露出那張清冷至極的臉龐。
流言,還是來了。而且來得如此骯臟和直接。
她不在乎外界如何看她,但這種污穢的猜測攀扯上她的專業,試圖將她的技藝與尊嚴踐踏成攀附的籌碼,讓她從心底感到厭惡。
“號碼記下了嗎?”她問,聲音平靜,卻帶著冷意。
“記,記下了……”
“拉黑。以后類似的電話,直接掛斷?!鄙騼A辭重新拿起手套,語氣沒有半分波動,“我們的工作,與任何人無關。”
“是,傾辭姐。”小雨連忙點頭。
然而,干擾并未停止。幾分鐘后,院外似乎傳來輕微的、類似相機快門的咔嚓聲,很輕,很快消失,仿佛只是錯覺。
小雨緊張地看向窗外,卻只看到灰蒙蒙的天空和空無一人的院落。
沈傾辭的眉心蹙緊了。她不喜歡這種被窺探的感覺,這讓她覺得自己像一件被擺在櫥窗里任人評頭論足的器物。
她起身,走到窗邊,拉上了一半的竹簾,將工作室內部遮蔽得更嚴實一些。
就在她轉身準備回到工作臺時,扣在桌面上的私人手機屏幕再次亮了起來。
依舊是那個沒有署名的號碼。
這次不是電話,而是一條新短信。
內容比上一次更簡短,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打擾你的人,不會再有下次。傅衍珩?!?/p>
沈傾辭看著這行字,指尖微微發涼。
他知道了。而且,他再次插手了。
他的消息靈通得可怕,仿佛有一張無形的網,籠罩在她的工作室周圍,任何風吹草動都會第一時間反饋到他那里。這種無處不在的掌控感,讓她感到一種深切的無力與抗拒。
她拿起手機,指尖懸在屏幕上方,第一次產生了想要回復些什么的沖動——也許是拒絕他的干預,也許是質問這一切是否因他而起。
但最終,她只是將手機屏幕再次按熄,沒有回復。
任何回應,似乎都會落入他預設的節奏之中。
她走回工作臺,重新戴上手套,目光落在顯微鏡顯示的畫面上。那些放大后的纖維和霉斑,構成一個混亂而古老的世界,仿佛隱藏著無盡的秘密。
外面的世界因一個男人的出現而暗流涌動,而她唯一能掌控的,只有眼前這一方寸的破碎絹帛。
她需要盡快找出這幅畫深處的答案,完成修復,然后將這一切——包括傅衍珩和他所帶來的所有麻煩——徹底了結。
這個念頭讓她重新冷靜下來。
只是,當她再次凝神于那模糊的印鑒時,心底卻有一個細微的聲音在問:傅衍珩如此執著于這幅畫,真的僅僅因為它是一件珍貴的藏品嗎?
他和這畫中隱藏的情緒碎片,又是否存在著某種不為人知的關聯?
秋雨,終于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敲打著窗欞,發出細碎而持續的聲響,仿佛某種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