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信發(fā)送成功后,工作室里陷入一種微妙的寂靜。
手機(jī)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像一只沉默的黑眼睛,隔絕了可能再次傳來的任何訊息。沈傾辭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秋庭戲侶圖》的損傷圖錄上,試圖將那個名為傅衍珩的干擾項徹底摒除出腦海。
然而,指尖似乎還殘留著方才敲擊屏幕時的細(xì)微觸感,以及更早之前,觸碰那張霉斑照片時,那轉(zhuǎn)瞬即逝的冰冷針扎感。
她強(qiáng)迫自己集中精神,鉛筆在紙面上劃過,標(biāo)注著顏料成分分析。可那模糊的印鑒輪廓和那股陰郁的情緒碎片,總在不經(jīng)意間浮現(xiàn)在思維的邊緣。
“傾辭姐,”小雨的聲音帶著猶豫,打破了沉默,“傅先生……是不是很關(guān)心這幅畫的進(jìn)度啊?”她指了指那個裝著頂級工具的密封箱,意思很明顯。如此大手筆,絕非普通客戶所為。
沈傾辭頭也未抬:“客戶重視自己的藏品,很正常。”
“可是……”小雨還想說什么,卻被沈傾辭清淡卻不容置疑的眼神制止了。
“小雨,把04號柜里那套礦物顏料樣本拿來,我們需要比對一下畫作上幾種特殊藍(lán)色的褪色程度。”
“哦,好的!”小雨立刻被轉(zhuǎn)移了注意力,小跑著去了庫房。
工作繼續(xù)。但沈傾辭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傅衍珩的存在,像一滴濃墨滴入清水,雖未劇烈擴(kuò)散,卻已悄然改變了整個盆地的底色,無處不在。
……
幾天后的一個下午,天氣轉(zhuǎn)陰,灰白的云層低低壓著院墻上的黛瓦。工作室里亮著燈,光線卻比平日顯得沉郁。
沈傾辭終于開始著手處理《秋庭戲侶圖》的實物。畫作被極其小心地固定在工作臺的特定支架上,破損的絹帛在燈光下更顯脆弱,那些霉斑、蟲蛀和斷裂的痕跡,訴說著無聲的滄桑。
她戴著手套和放大鏡燈,正在進(jìn)行清理前最細(xì)致的表面檢查,指尖隔著超薄的專業(yè)手套,極輕地掠過畫心邊緣,感受著絹絲的強(qiáng)度和潛在的隱藏?fù)p傷。
小雨在一旁緊張地做著記錄,大氣不敢出。
就在沈傾辭的指尖即將再次掠過右下角那處特殊霉斑區(qū)域時,院外傳來了清晰的汽車引擎聲,隨后是車門開合的悶響。
她的動作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
小雨下意識地抬頭望向窗外:“咦?這個時間誰會來?”
腳步聲很快接近,沉穩(wěn),篤定,敲在青石板上,節(jié)奏熟悉得讓沈傾辭的心微微一提。
老李似乎并未阻攔。
工作室的門被推開,帶著室外微涼的空氣。
傅衍珩走了進(jìn)來。
他今日穿著一件黑色的高領(lǐng)毛衣,外搭深灰色長款大衣,身姿挺拔,相較于前兩次的西裝革履,多了幾分隨性的慵懶,但那份迫人的氣場絲毫未減。他的目光第一時間便精準(zhǔn)地落在了工作臺中央那幅殘破的古畫上,繼而轉(zhuǎn)向正俯身其上的沈傾辭。
他的到來,讓本就安靜的工作室空氣仿佛徹底凝固了。
“傅先生。”小雨連忙站起身,有些無措。
沈傾辭緩緩直起身,取下頭上的放大鏡燈,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不悅。她不喜歡在工作時被打擾,尤其在進(jìn)行如此精細(xì)且需要絕對專注的環(huán)節(jié)時。
“傅先生,”她的聲音比室外的天氣更冷,“有何指教?”
傅衍珩的目光在她清冷的臉上停留片刻,似乎察覺到了她那細(xì)微的不悅,但他并未表示歉意,反而向前走了幾步,靠近工作臺,視線落在《秋庭戲侶圖》上。
“剛好在附近談事,順路過來看看進(jìn)展。”他的理由聽起來無懈可擊,目光仔細(xì)地掃過畫作的慘狀,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情況比照片上顯示的更嚴(yán)重。”
“嗯。”沈傾辭不欲多言,只是站在原地,沒有請他進(jìn)一步靠近的意思。
傅衍珩卻仿佛沒有接收到她的逐客信號,他的視線從畫作移開,落在一旁打開的、他贈送的那套工具上。幾件核心工具已經(jīng)被取出,放在順手的位置,顯然已被使用過。
他的唇角幾不可查地彎了一下,一個極淡的、滿意的弧度。
“工具還順手嗎?”他問,語氣自然,仿佛只是朋友間隨口的關(guān)心。
“很好。”沈傾辭的回答簡潔到吝嗇。
“那就好。”傅衍珩點了點頭,目光重新回到她臉上,似乎不打算立刻離開,“修復(fù)這樣的重器,壓力很大吧?有任何需要,隨時可以提。”
“我的工作,我自己能處理。”沈傾辭再次強(qiáng)調(diào),語氣里帶著不易察覺的鋒芒。他一次又一次的越界,讓她筑起的心防越來越高。
傅衍珩深邃的眼眸看著她,像是要看進(jìn)她平靜表面下的真實情緒。他忽然向前又邁了一小步,距離瞬間拉近,已經(jīng)越過了正常的工作社交距離。
沈傾辭甚至能聞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氣息,混合著室外帶來的微寒,強(qiáng)勢地侵入了她周身熟悉的陳舊紙張和糨糊的味道里。
她下意識地想要后退,但腳下仿佛被釘住,只是脊背微微繃緊了。
他伸出手,并非朝向她和畫,而是指向工作臺一角攤開的一本舊筆記——那是她師父留下的修復(fù)心得。
“這個,”他的指尖幾乎要碰到那泛黃的紙頁,聲音壓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或許可以參考一下明代絹本的處理方式。”
他的指尖修長,幾乎要觸碰到紙頁上的某個圖解。
就在那一瞬間,沈傾辭腦中警鈴大作!那本筆記是師父的遺物,是她極為私密和珍視的東西,絕不容外人染指!
幾乎是本能反應(yīng),她的手猛地抬起,精準(zhǔn)地格擋在了他的手腕前,阻止了他下落的指尖。
她的動作很快,帶著明顯的防御姿態(tài)。
肌膚并未直接相觸,她隔著手套,他隔著大衣的羊毛面料。但那一刻,兩人之間的距離被壓縮到極致,空氣仿佛炸開無聲的電火花。
傅衍珩的動作頓住了。他垂眸,視線落在她隔著手套擋在他腕前的手上,她的手很穩(wěn),帶著修復(fù)師特有的力道,清晰地表達(dá)著拒絕。
他再抬眸看她,她的眼神清冽,里面帶著毫不掩飾的戒備和一絲被侵犯領(lǐng)域的薄怒。
四目相對,氣氛驟然緊繃。
小雨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臟都快跳出嗓子眼。
傅衍珩深邃的眼眸里掠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暗光,有訝異,有玩味,或許還有一絲被拒絕的不悅,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徹底挑起的、濃烈的興味。
他緩緩地、緩緩地收回了手,仿佛剛才的逼近只是一個無意的動作。
“抱歉,”他語氣依舊平穩(wěn),甚至聽不出什么波瀾,“是我唐突了。”
沈傾辭也慢慢放下手,指尖在手套里微微蜷縮了一下。她沒說話,只是用那雙沉靜的眼睛看著他,無聲地表達(dá)著送客的意味。
傅衍珩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將她此刻的模樣刻印下來。
“不打擾沈小姐工作了。”他最終說道,語氣聽不出喜怒,“期待你的好消息。”
他轉(zhuǎn)身,大步離開,沒有絲毫留戀。大衣的下擺劃過一個利落的弧度。
工作室的門開了又關(guān),將那股冷冽的雪松氣息和強(qiáng)大的壓迫感一同帶走。
小雨長長舒了口氣,拍著胸口:“嚇?biāo)牢伊恕瓋A辭姐,你剛才……”
沈傾辭沒有回應(yīng)。她只是站在原地,低頭看著自己剛才格擋過傅衍珩的手,隔著手套,仿佛還能感受到那一刻他手腕傳來的力道和溫度。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恢復(fù)一片沉靜。
“繼續(xù)工作。”她聲音平淡,重新戴上了放大鏡燈,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fā)生。
只是當(dāng)她再次將目光投向《秋庭戲侶圖》右下角那處霉斑時,心緒卻難以立刻平復(fù)。
傅衍珩的每一次出現(xiàn),都像一場精心策劃的風(fēng)暴,看似彬彬有禮,實則步步緊逼,不斷試探著她的邊界,攪動著她一貫平靜無波的世界。
而這場風(fēng)暴,顯然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