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密室的空氣,因為傳訊水晶的熄滅而變得粘稠、凝滯。管事老頭獨自站在黑暗中,粗重的喘息聲是這里唯一的聲音,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野獸。那塊曾代表著權力和指令的水晶,此刻靜靜地躺在天鵝絨墊子上,冰冷得像一塊墓碑。
恐慌。
一種久違的、幾乎被他遺忘的感覺,從他僵硬的脊椎骨一路爬上后頸,讓他的獨眼感到一陣陣刺痛。他不是沒見過風浪,在老城主身邊當了三十年管家,他見過最骯臟的政治傾軋,也處理過最血腥的家族內斗。他一直以為自己是那張蛛網最中心的蜘蛛,冷靜,耐心,用最不起眼的絲線操控著所有人的命運。
可現在,蛛網破了。
被一只他看不見的手,從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粗暴地撕開了一個大洞。
安娜不見了。那個他用來安撫那位夫人、也用來安撫自己最后一點殘存道義的女孩,那個他以為自己牢牢掌控在掌心里的、最卑微的塵埃,憑空消失了。
加雷斯死了。那枚他準備用來當誘餌的、最愚蠢的棋子,被以一種極其專業的手法,提前從棋盤上清了出去。
這不對。
這一切都脫離了他寫好的劇本。那個隱藏在暗處的殺手,沒有按照他的引導,去垂涎那個扮演著裘德的華麗誘餌,反而像個在自家后院散步的農夫,隨手拔掉了他精心種下的兩棵雜草。這種感覺,不是挑釁,更像是一種……蔑視。一種對他的整個計劃,從根源上的蔑視。
“廢物!”
那位夫人冰冷的聲音,還在他耳邊回響。新城主失手打死裘德,這樁足以動搖城主府根基的丑聞,是他投靠新主人的投名狀,也是懸在他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他獻上這個“替罪羊”的計劃,本以為是天衣無縫的妙計。可現在,計策的核心,那個被當成終極目標的殺手,卻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謎。
三天。
他沒有三天。他甚至沒有明天。他能感覺到,那位夫人的耐心已經耗盡,而自己的脖頸,已經感受到了絞索的冰涼。
不行。
不能再等了。不能再被動地等待那個該死的殺手出牌。他要掀翻棋盤,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強行結束這場游戲。
他轉身,幾乎是撞開了密室的門,大步流星地穿過酒館的地下酒窖。空氣里彌漫著陳年橡木桶和發酵葡萄的醇香,但他什么也聞不到,鼻腔里充斥著的,只有自己血液里那股鐵銹般的恐慌。
他沒有上樓,而是走到了酒窖最深處,一堵不起眼的石墻前。他伸出手,用一種特定的節奏,在三塊看似普通的磚石上敲擊。
“叩。叩叩。叩。”
石墻無聲地向內滑開,露出一個向下的、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階梯。里面透出的,不是燈光,而是一種幽藍色的、仿佛有生命的微光,空氣里飄散出一股硫磺和某種不知名草藥混合的、奇異的刺鼻氣味。
煉金術士的工坊。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狂躁,走了進去。
工坊不大,但布置得井井有條。墻壁上掛滿了各式各樣他看不懂的圖紙和星象圖,桌上擺放著玻璃的蒸餾器、陶土的坩堝和黃銅的天平。那些幽藍色的光,來自幾個密封玻璃罐里浸泡著的、緩緩蠕動的植物根莖。
那個扮演裘德的男人,正背對著他,坐在一張工作臺前,用一把精巧的銀質小刀,專注地雕刻著一塊拳頭大小的人形木偶。他沒有穿白天那身華麗的貴族禮服,只是一件樸素的灰色長袍,棕色的頭發隨意地束在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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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到了管事的腳步聲,但頭也沒回,手上的動作絲毫不停。
“你很急躁。”他的聲音平淡得像一汪不起波瀾的深潭,與他白天的慵懶傲慢判若兩人。“你的心跳,像被野狗追趕的兔子。”
“我們有麻煩了。”管事老頭開門見山,聲音沙啞,“安娜不見了,加雷斯死了。”
煉金術士雕刻的動作,終于停頓了一下。他緩緩放下手里的木偶和刻刀,轉過身來。那雙棕色的眼睛里,沒有絲毫驚訝,只有一種屬于匠人的、被打斷工作后的淡漠。
“所以?”
“所以計劃必須提前!”管事老頭的情緒有些失控,他上前一步,獨眼死死地盯著對方,“我不管那個殺手在玩什么把戲,今晚,就在今晚!我們必須讓他‘殺死’裘德!我需要一具尸體,一具能堵住所有人嘴的尸體!”
煉金術士看著他,眼神像在看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提前,意味著倉促。倉促,意味著破綻。”
“我沒有時間去管什么破綻了!”管事低吼道,“那位夫人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如果今晚再沒有結果,死的人,就是你我!”
煉金術-術士沉默了。他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桌上那個未完成的人形木偶,木偶的眉眼,與真正的裘德有七分相似。
“我的布置,需要時間。”他緩緩說道,“‘傀儡置換術’的激發法陣,我只在正門大廳的那個卡座周圍設下了。想要完美地將‘祭品’與我替換,殺手必須在特定的角度,特定的時間,用特定的方式攻擊我。任何一點偏差,都可能導致失敗。”
“那就創造機會!”管事的眼神變得瘋狂,“我會清空那個位置附近所有的客人!我會用言語激怒他,讓他從他藏身的角落里出來!我會用我這張臉,擋住所有人的視線!你只需要做你該做的事!”
煉金術士的目光,在管事那張因激動而扭曲的臉上停留了片刻。
“我的酬勞,要加倍。”他平靜地提出條件。
“可以!”管事毫不猶豫地答應,“只要事情辦成,裘德的所有財產,分你三成!”
“一言為定。”煉金術士點了點頭,重新轉過身,拿起了他的刻刀。“亥時三刻。大堂的樂聲會停下,那是信號。我會坐在那個位置上,等他來殺。至于你……”
他頓了頓,沒有回頭。
“……管好你自己。你的恐慌,氣味太重,會嚇跑最遲鈍的獵物。”
管事老頭僵在原地,獨眼中的瘋狂慢慢褪去,轉而被一種徹骨的陰冷所取代。他知道,自己已經把所有的籌碼,都押在了今晚這張賭桌上。
他沒有再說話,轉身離開了這間讓他感到窒息的工坊。
當石門在他身后緩緩合攏,隔絕了那幽藍的光和刺鼻的氣味后,煉金術士才放下了手中的刻刀。他拿起那個已經雕刻好輪廓的木偶,從旁邊一個上鎖的盒子里,取出了一根干枯的、仿佛人類指骨的東西,小心翼翼地嵌入了木偶的胸腔。
然后,他從懷里,拿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張多米諾面具。
與李尋歡擁有的那張,一模一樣。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無人察覺的、冰冷的弧度。
“獵人……獵物……”他輕聲呢喃,“真有趣。”
……
酒館的護衛休息室里,氣氛壓抑得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
李尋歡,正以“科林”的身份,坐在最角落的陰影里,用一塊油布,沉默地擦拭著手中的長劍。他低著頭,陰郁的眼神藏在垂下的亂發里,將自己徹底變成了一個毫不起眼的背景板。
加雷斯的死,和安娜的失蹤,像兩塊巨石,砸進了這潭死水。護衛們不再像往常一樣吹牛打屁,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驚惶。他們竊竊私語,交換著各種不著邊際的猜測。
“……聽說是惹了不該惹的人,在巷子里被人割了喉嚨。”
“安娜那小丫頭呢?我聽胖廚娘說,她也跟著不見了,該不會……”
“閉嘴!管事大人下了命令,誰再敢亂嚼舌根,就跟加雷斯一個下場!”
李尋歡的耳朵,像最精密的雷達,捕捉著每一個碎片化的信息。他的心,卻平靜如鏡。
管事的反應,比他預想的還要激烈。
封鎖酒館,全員盤查。這種近乎恐慌的舉動,恰恰說明,安娜的“失蹤”,精準地戳中了他的要害。
很好。
一頭被刺痛了要害的野獸,會變得更加危險,但也更容易犯錯。
他能感覺到,整個酒館的空氣里,都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的緊張氣息。尤其是當管事老頭從地下室回來之后,他身上那股壓抑不住的瘋狂和殺意,幾乎凝成了實質。
有東西要發生了。
就在今晚。
李尋歡擦拭長劍的動作,慢了下來。他的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劍刃上傳來的、冰冷的鋒銳。一種久違的興奮感,像一絲微弱的電流,從他的脊髓深處升起。
那個煉金術士。
那個看似是門面,實則是真正高手的“同行”。
他知道,對方一定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存在。兩個頂級的獵手,在同一片叢林里,即使沒有碰面,也能嗅到彼此的氣息。
對方會怎么做?
在管事那近乎崩潰的壓力下,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強行推進計劃,布下一個漏洞百出、但卻致命的陷阱。
而自己……
李尋歡的嘴角,在陰影里,勾起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
他又不想當替罪羊,又需要完成這份委托,打響自己在圣彼得城的第一槍。同時,他還想……給那個敢把他當棋子的人,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
那么,唯一的辦法,就是將計就計。
他要把對方精心布置的舞臺,變成自己的刑場。他要當著所有人的面,“殺死”裘德。然后,再用一種最匪夷所思的方式,揭露真相。
關鍵在于,如何揭露。
殺手行當有自己的規矩。出賣雇主,是砸自己招牌的愚蠢行為。哪怕這個雇主本來就沒安好心。
所以,真相不能由他的口中說出,不能由他的行為直接指證。
真相,必須由別人,由那些旁觀者,自己“看”出來。
一個大膽而瘋狂的計劃,在他的腦海中慢慢成型。這個計劃的難度,遠超過一次簡單的刺殺。它需要對時機、人心、角度、力量的掌控,都達到一個近乎神跡的程度。
這讓他感到興奮。
就像一個最頂尖的棋手,遇到了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在棋盤上,進行一場生死對決。
夜色,漸漸深了。
亥時。酒館大堂里,燈火輝煌,人聲鼎沸。
穿著絲綢的貴婦,佩戴珠寶的商人,將這里當成了比自家客廳更舒適的社交場所。角落里的樂師彈奏著靡靡之音,空氣里是蜂蜜酒、雪茄和香水混合的、屬于上流社會的味道。
沒有人知道,一場精心策劃的死亡,即將在這里上演。
那個扮演裘德的煉金術士,穿著一身黑色的天鵝絨禮服,胸前別著一枚碩大的紅寶石胸針,像一團燃燒的火焰。他獨自一人,坐在那個視野最好,也最顯眼的卡座里,姿態慵懶地搖晃著手中的酒杯。
管事老頭,則像個最忠心的管家,站在卡座旁,親自為他服務。他的獨眼里,閃爍著一種病態的亢奮。他不停地找著借口,將卡座周圍的幾桌客人都請到了別處,為即將到來的“刺殺”,清空了舞臺。
他們的舉動,落在那些不明真相的客人眼里,只覺得是裘德老板喜好清靜,派頭十足。
而這一切,都清晰地落入了李尋歡的眼中。
他此刻,就在二樓的環形走廊上。以“科林”的身份,沉默地倚靠著欄桿,像一尊盡忠職守的雕像。這個位置,居高臨下,可以將整個大堂的景象盡收眼底。
他看著那個煉金術士。
對方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注視,端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頓,抬起頭,那雙棕色的眼睛,隔著喧囂的人群,與李尋歡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了一瞬。
沒有殺意,沒有挑釁。
只有一種……同行間的問候。
李尋歡的眼神,也沒有半分波動。
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一種絕對的冷靜之中。他在計算。計算著距離,計算著角度,計算著風速,計算著大堂里每一個燭火的搖曳,可能會對那致命一擊產生的影響。
他甚至在計算,管事老頭此刻的心跳。
亥時三刻。
角落里的樂聲,戛然而止。
整個大堂的喧鬧,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出現了一瞬間的寂靜。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朝樂師的方向看去。
信號。
機會來了。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的這一剎那。
李尋歡動了。
沒有人看清他的動作。
他不是拔刀,也不是揮臂。他只是倚靠著欄桿的身體,微微側了一下。
一道銀光,比閃電更快,比思想更急。
它脫手而出,沒有發出任何破空之聲,像一道無聲的、來自幽冥的嘆息。它完美地避開了吊燈垂下的水晶,穿過了人與人之間交談的縫隙,以一個匪夷所思的、帶著微小弧線的軌跡,直奔樓下那個黑色的身影。
飛刀。
例無虛發。
樓下,那個煉金術士的瞳孔,猛地收縮。
他看到了那道銀光。
快。
快到超越了他對物理規則的理解。
但他沒有躲。他的臉上,甚至露出了一絲計劃得逞的冷笑。他的手,在桌下,捏碎了一個小小的、刻滿了符文的陶片。
【傀儡置換術】!
就是現在!
銀光及體的瞬間,一股無形的、肉眼不可見的空間波動,以他的身體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煉金術士臉上的冷笑,凝固了。
因為那道飛刀,并沒有像他預想的那樣,刺向他的心臟,或者眉心。
飛刀的目標,是他胸前那枚碩大的、燃燒般的紅寶石胸針!
“叮!”
一聲清脆到極致的、金石交擊的聲響。
飛刀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精準度,撞擊在胸針最中央的那個切面上!
紅寶石胸針應聲而碎!
巨大的動能,并沒有刺入他的身體,而是通過那破碎的寶石,瞬間傳遍了他的全身。一股無可抗拒的巨力,將他整個人向后推去,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墻壁上!
“噗!”
他一口鮮血噴出,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置換術……失敗了!
這個該死的殺手!他根本就沒想殺自己!他只是想……打斷自己的施法!
但,已經晚了。
被他捏碎的陶片,已經激活了法陣。一股強大的、無法逆轉的空間拉扯力,已經開始作用。
“不!”
煉金術士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驚恐。
他腳下的地面,法陣的光芒一閃而逝。
下一刻,他所在的位置,那個黑色的身影,憑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具穿著同樣黑色禮服的……尸體。
一具真正的、已經死去多時、身體開始僵硬的尸體。正是裘德本人。
而煉金術士本人,則被置換到了這具尸體原本被藏匿的地方——卡座底下那個狹窄黑暗的空間里。
“啊——!”
離得最近的一位貴婦,終于反應過來,發出了一聲劃破天際的尖叫。
整個大堂,瞬間炸開了鍋!
“死人啦!”
“裘德老板死了!”
恐慌像瘟疫一樣蔓延,客人們尖叫著,推搡著,想要逃離這個恐怖的地方。
站在卡座旁的管事老頭,在最初的震驚之后,臉上露出了狂喜的笑容。
成功了!
雖然過程有些偏差,但結果是完美的!裘德“死”了!當著所有人的面,“死”在了那個殺手的飛刀之下!
他甚至沒有去關心那個煉金術士的死活。
他猛地抬起頭,獨眼里放射出復仇的火焰,指向二樓那個還保持著投擲姿態的身影,用盡全身力氣,嘶聲力竭地吼道:
“殺手在那兒!抓住他!為裘德大人報仇!”
他身后的那些親衛,聞聲而動,拔出長劍,怒吼著朝二樓沖去。
一切,都按照他最希望的劇本在上演。他將成為那個為主人報仇的、忠心耿耿的英雄。
然而,就在他張著嘴,準備繼續煽動人群情緒的時候。
一道銀光。
又一道同樣的、無聲無息的銀光。
從二樓那個身影的方向,再次飛射而出。
它的目標,不是那些沖上來的護衛,也不是任何一個驚慌失措的客人。
它的目標,是管事老頭。
是那張因狂喜而扭曲的、正在嘶吼的嘴。
太快了。
快到管事老頭臉上的狂喜,甚至來不及褪去。
他只看到了一道銀色的幻影。
然后,他的整個世界,就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噗。”
一聲輕微的、利刃入肉的聲響,被淹沒在巨大的喧嘩聲中。
一枚飛刀,精準地,從他大張的嘴巴里射入,穿過后腦,將他所有的聲音、所有的計劃、所有的瘋狂,都死死地釘在了原地。
他高舉著的手臂,僵在了半空。
獨眼里那狂喜的火焰,迅速熄滅,被一種極致的、無法置信的茫然所取代。
他緩緩地,緩緩地,向前栽倒。
“砰。”
他的身體,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在那具他親手安排的、裘德的尸體旁邊。
大堂里,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
那些沖向二樓的護衛,也停下了腳步,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倒在血泊中的首領。
為什么?
為什么那個殺手,在殺了裘德之后,還要殺了那個高喊著要為主人報仇的管事?
一個可怕的、卻又無比合理的念頭,在所有目睹了這一切的賓客和護衛心中,同時冒了出來。
這……不是刺殺。
這是一場……滅口!
那個管事,和那個殺手,他們是一伙的!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再也無法遏制。之前管事清空座位的古怪舉動,他臉上那病態的亢奮,都成了最有力的佐證!
是管事買兇殺主!然后在事情成功后,又被那個殺手滅了口!
真相,已經不需要任何人去解釋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這個最合乎邏輯的“真相”。
二樓,李尋歡收回了手。
他看了一眼樓下那混亂的、如同人間地獄的景象,眼神里沒有半分波瀾。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卡座底下。
那里,一道狼狽的身影,正從黑暗中爬出。正是那個煉金術士。他捂著胸口,嘴角還掛著血絲,眼中充滿了劫后余生的驚悸,和對自己被當成棄子的憤怒。
當他看到倒在地上的管事的尸體時,他瞬間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他被算計了。
從頭到尾,都被那個該死的殺手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抬起頭,驚怒的目光死死地鎖定了二樓的李尋歡。
李尋歡對著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然后,他的身影,像一道融入背景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
游戲,結束了。
不。
真正的游戲,才剛剛開始。
煉金術士沒有絲毫猶豫,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玻璃小球,猛地砸在地上。
“砰!”
一團濃重的、刺鼻的白色煙霧,瞬間籠罩了整個卡座。當煙霧散去時,他的身影,也早已消失不見。
他知道,自己必須逃。
那個殺手,不會放過他這個唯一的、知道部分真相的活口。
……
圣彼得城的鐘樓,敲響了午夜的鐘聲。
“裘德酒館”的謀殺案,像一場風暴,在短短半個時辰內,席卷了整個城市的上流社會。各種版本的流言蜚語,在貴族們的沙龍和酒會上瘋狂傳播。
但所有的版本,都有一個共同的核心——酒館的管家,買兇殺害了老板裘德,事后又被黑心的殺手滅口。
而那個殺手,在殺掉兩人,重創十余名護衛后,如鬼魅般消失無蹤。
他的武器,是一手例不虛發的飛刀。
他的名字,無人知曉。
但他的傳說,在這一夜,已然開始。
此時,在遠離圣彼得城數十里外的黑森林邊緣。
兩道身影,正在月下的林間,進行著一場無聲的、致命的追逐。
跑在前面的,是那個煉金術士。他像一只受驚的狐貍,身形飄忽,總能借助樹木和巖石的陰影,做出最匪夷所思的規避動作。他的手中,不時會灑出各種顏色的粉末。
有的粉末落地,會燃起綠色的火焰;有的粉末,能讓地面瞬間變得濕滑如冰;還有的,能制造出幾個與他一模一樣的幻影,朝著不同的方向奔逃。
追在后面的,是李尋歡。
他已經恢復了自己本來的面目。一身黑衣,與夜色融為一體。他的腳步,輕得像貓,快得像風。他沒有被任何障眼法所迷惑,他的眼睛,像鷹隼一樣,死死地鎖定著煉金術士的本體。
他的手中,扣著三柄薄如蟬翼的飛刀。
他沒有急著出手。
他在享受這場追逐。
他能感覺到,對方的那些煉金術道具,正在快速消耗。而對方的體力,也在急速下降。
煉金術士也知道這一點。他猛地竄到一棵巨大的橡樹后,身體瞬間消失。
李尋歡的腳步,停在了橡樹前。
他知道,對方不是消失了,而是使用了某種類似“擬態”或“隱身”的煉金術。
他閉上眼睛。
他的聽力,在這一刻,被放大到了極致。
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遠處夜梟的啼叫聲。
還有……
在左前方,三點鐘方向,一片灌木叢后,那微弱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因為緊張而略顯急促的……心跳聲。
找到了。
李尋歡的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微笑。
他睜開眼。
右手,猛地一揮。
三道銀光,呈品字形,成品字形,無聲無息地,射向那片灌木叢。
它們封死了所有閃避的角度。
灌木叢后,煉金術士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他知道,自己躲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