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約那天是周六,張景宸特意提前半小時來接。車停在老洋房門口時,白硯書正站在玉蘭樹下收晾干的拓片,淺米色棉麻裙被風掀起個角,手里捏著的鎮(zhèn)紙是塊淺青田石——那是爺爺留下的舊物。
“表姐!”張景宸推開車門跑過來,手里還拎著個絲絨盒子,“我來幫你拿。”他接過拓片時,指尖不小心蹭到她的手腕,像被燙到似的往回收了收,卻又立刻伸手扶住她手里的青田石鎮(zhèn)紙,“這個沉,我來拿。”
車是輛深灰色的邁巴赫,內飾鋪著淺棕真皮,中控臺上擺著個小小的竹制擺件——是上次他給她做竹起子時剩下的料子,雕了朵迷你的蘭草,和她那把傘上的繡花紋樣一樣。
“你雕的?”白硯書指了指擺件。
“嗯,”張景宸撓了撓頭,耳尖有點紅,“上次做完起子還剩點料,想著你喜歡蘭草……”他沒說完,卻從絲絨盒子里拿出條細鏈,鏈尾掛著個小銀墜,是片白梅花瓣的形狀,“還有這個,我問了師傅,說銀的養(yǎng)人,你平時修書戴著手串不方便,這個細,不礙事。”
白硯書捏起銀墜,冰涼的金屬貼在指尖,花瓣邊緣打磨得極光滑,背面還刻著個極小的“宸”字。她沒說話,卻默默放進了襯衫口袋,和那枚竹書簽貼在了一起。
車開了四十分鐘,進了市郊的別墅區(qū)。沿途的圍墻越來越高,最后停在一扇雕花鐵門前,門楣上掛著塊黑檀木匾,刻著“張園”兩個鎏金大字,是她爺爺當年的手筆。門后是條長徑,兩旁種著羅漢松,樹齡看著得有幾十年,樹下擺著的石雕都是明清時期的樣式,傭人穿著統(tǒng)一的藏青制服,遠遠地就躬身問好。
“我爺爺說,你小時候來過一次,那時候你才五歲,抱著他的膝頭要糖吃。”張景宸牽著她往里走,路過錦鯉池時,指了指池中央的小亭,“那時候你還掉進去過,我爸撈你的時候,你手里還攥著塊喂魚的餅干。”
白硯書愣了愣,她對這段記憶沒印象,卻看著那座小亭覺得眼熟——亭柱上的對聯,也是爺爺寫的。
正廳里更顯規(guī)制,墻上掛著的字畫多是名家手筆,紫檀木的八仙桌上擺著汝窯的茶具,張爺爺穿著錦緞唐裝,正坐在太師椅上看報紙,見她來,立刻放下報紙起身:“硯書來啦,快坐,景宸這小子念叨你好幾天了。”
張景宸臉一紅,趕緊拉著她坐下,傭人端上溫好的熟普,茶杯是定制的,杯底印著個小小的“硯”字。“我讓他們做的,”他湊到她耳邊小聲說,“知道你不喝冰的,茶溫剛好。”
吃飯在偏廳,長桌上擺著十八道菜,卻不是那種鋪張的排場——松茸是今早從云南空運來的,鰣魚是長江野生的,連拌涼菜的醋都是自家釀的十年陳。張爺爺不停給她夾菜,張景宸坐在她旁邊,更細致,見她夾了一筷子蘆筍,立刻把裝著蝦醬的小碟推到她面前:“這個配蘆筍好吃,我試過。”
吃到一半,張爺爺忽然說:“景宸,帶硯書去我書房看看,我昨天找著本老冊頁,上面有你爺爺的題跋。”
書房在二樓,比白硯書的工作室大兩倍,三面墻都是書架,擺著的古籍比她博古架上的還多,靠窗的位置擺著張花梨木書桌,上面放著本線裝冊頁。張景宸走過去,小心翼翼地翻開:“你看,這是你爺爺三十歲時寫的,字比后來的更有勁。”
白硯書湊過去看,冊頁上的字確實帶著少年氣,末尾的題跋里提到了《金石錄》,說“此書本應傳于硯書,待她及笄之日,當以蘭草為記”。她心里一動,手不自覺地摸向口袋里的銀墜——那朵白梅,和蘭草一樣,都是爺爺喜歡的花。
“我爺爺說,”張景宸忽然從身后拿出個木盒,里面是塊端硯,硯臺邊緣刻著圈蘭草紋,“這是當年你爺爺送他的,說等你找到《金石錄》,就把這個還給你。他還說,要是找不到也沒關系,這硯臺放我這,就當替你存著。”
白硯書接過端硯,指尖蹭過刻紋,忽然覺得眼眶有點熱。她抬頭時,剛好撞進張景宸的目光里,他離得很近,呼吸都能落在她的額頭上,眼神里帶著點緊張,還有點她看不懂的溫柔。
“表姐,”他聲音很低,“要是一直找不到也沒關系,我陪你一起找,多久都陪。”
他的指尖碰到她的臉頰,帶著點薄汗,像是鼓足了勇氣才敢碰。白硯書沒躲開,卻聽見樓下傳來張爺爺的聲音:“景宸!硯書!下來吃水果啦!”
張景宸像被驚醒似的往后退了半步,耳尖紅得快要滴血,慌忙轉身:“我、我們下去吧。”
下樓時,他走在前面,腳步有點慌,卻總回頭看她,怕她跟不上。路過客廳時,白硯書看見墻上掛著張合影,是張爺爺和她爺爺年輕時的照片,兩人坐在小亭里,手里都拿著本線裝書,笑得很開心。
“這張照片,我爺爺說要送給你,”張景宸指著照片,“他說,你爺爺當年總說,最遺憾的就是沒看著你把《金石錄》找回來,現在有我?guī)湍悖隙ǚ判摹!?/p>
晚飯過后,張景宸送她回去。車開到老洋房門口時,雨又下了起來,這次是毛毛雨,落在車窗上,像撒了把碎鉆。
“我送你進去。”張景宸撐著那把紫檀木傘,把她護在傘下。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從口袋里拿出塊帕子,替她擦了擦肩上的雨珠,動作很輕,怕碰疼她。
“表姐,”他看著她的眼睛,“下周我生日,你能來嗎?就我們兩個人,我訂了你喜歡的那家私房菜。”
白硯書看著他眼里的期待,還有耳尖上沒退下去的紅,忽然笑了,伸手從口袋里拿出那個白梅銀墜,替自己戴上:“好,我去。”
張景宸愣了愣,隨即笑了起來,眼睛亮得像星星,伸手想抱她,卻又克制地停在半空,最后只是捏了捏她的手腕:“那我下周來接你。”
他走后,白硯書站在門口,摸著頸間的銀墜,忽然覺得,這場雨,比上次的更暖。手機震了一下,是張景宸發(fā)來的短信,附了張照片——是他剛才偷偷拍的,她站在傘下,頸間的白梅銀墜閃著光,背景是老洋房的紅磚墻,雨絲像細紗一樣落在她的發(fā)梢。
短信內容只有一句話:“表姐,你戴這個墜子,比我想象中好看。”
白硯書看著照片,手指在屏幕上頓了頓,回了個笑臉表情——這是她第一次給張景宸發(fā)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