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北藥局開張
卯時三刻,天光未透,北關縣城外的千畝荒田卻早已人聲鼎沸。新墾的官道兩旁,并排插著十二面赤底黑字的“北藥”大旗,旗角獵獵,像一簇簇跳動的火苗,把黎明前的寒氣逼退半尺。
沈青蘿立在田埂上,袖口卷至肘間,露出兩道被藥簍勒出的淺淺血痕。她今日未著羅裙,只穿一身靛青窄袖短衫,腰束鹿皮護帶,長發用烏木簪隨意挽起,遠遠望去像個利落干練的藥莊管事,而非傳聞中“一湯救太后”的誥命夫人。
“娘親——”
脆生生的童音從身后傳來。三寶今日著杏紅團錦小袍,領口一圈白狐毛,襯得臉蛋越發圓潤。他兩只小手吃力地抱著一只鎏金銅匾,匾上“北藥局”三個大字,乃巡撫劉大人親筆所題。銅匾邊緣還裹著紅綢,綢結處系著三枚錦鯉玉墜,是三寶昨晚連夜打的“平安結”,寓意“魚躍龍門、年年有余”。
沈青蘿俯身,替他把銅匾扶正,指尖順勢捏了捏他凍得微紅的耳垂:“再堅持半刻,等吉時一到,咱們就把匾掛上。”
三寶挺起小胸脯,眼睛亮得像浸了星子:“二哥說,掛完匾我就是‘錦鯉少東’了,以后局里所有藥茶分紅,我占一成!”
“美得你。”沈青蘿笑罵一句,抬頭看向遠處。
大寶與二寶并肩站在臨時搭起的竹臺上。大寶今日一襲月白儒衫,腰間系著同色系軟絳,絳尾墜一塊小小的墨玉算盤——那是沈青蘿用第一筆診金替他打的,寓意“君子算心不算計”。他面前攤著一本藍皮賬冊,正低聲與二寶核對流程。
二寶則穿玄青窄袖武袍,袖口以銀線繡著簡易機關圖紋。他左肩斜挎一只巴掌大的檀木盒,盒內裝著最新改良的“連環諸葛弩”,可連發三矢,射程三十步,專做局外巡防。少年膚色微深,眉目冷峻,像極了沈青蘿前世在邊防圖上看過的少年將軍。
“娘。”大寶遠遠喚她,聲音不高,卻穩穩穿過嘈雜人群,“劉大人派來的督吏已至,正在前廳吃茶。你需先去見禮。”
沈青蘿“嗯”了一聲,回頭囑咐三寶:“你同翠竹姐姐留在此處,莫亂跑。”說罷,她提步穿過藥田。
藥田最外側,昨夜剛移栽的當歸苗已泛出新綠,葉片上凝著細碎的露珠。每十步便插有一塊小木牌,上刻編號、品類與栽種日期,字跡工整,出自大寶之手。再往里,是成片的黃芪與板藍根,最深處則預留了半畝空地,據說要試種從苗疆帶回的“血藤”。
北藥局的選址,原是魏家舊莊。魏家倒臺后,巡撫劉大人以“官督民辦”之名劃給沈青蘿,明面上是“贖買”,實則只收了一兩銀子象征。整個莊子坐北朝南,前廳后舍,東西兩側各有廂房十二間。前廳最顯眼處,原本供奉財神的神龕被改作“藥王殿”,殿內供著神農氏木雕,案前香爐裊裊,兩側對聯是沈青蘿自擬——
上聯:但愿世間人無病
下聯:何妨架上藥生塵
橫批:仁心北藥
此刻,前廳內已聚了七八位縣衙書吏與藥商代表。主位上坐著一位青袍中年,面容清癯,正是劉大人親信——督糧道主事周行簡。他見沈青蘿進來,起身拱手:“夫人,吉時將到,可備妥了?”
沈青蘿含笑回禮:“周大人親臨,北藥局蓬蓽生輝。只待三響云板,便可揭牌。”
周行簡微微頷首,目光卻落在她身后跟進來的大寶身上,眼底閃過一絲訝異:“這便是令公子?果然龍章鳳姿。”
大寶上前一步,行了個標準的揖禮:“學生沈宴,見過周大人。”聲音清潤,舉止有度,全然不似八歲稚童。
周行簡虛扶一把:“解元公不必多禮。”他頓了頓,壓低聲音,“劉大人托我轉告,北藥局既掛官督民辦之牌,便需按朝廷例制,設‘督監’一名,由縣衙派遣;另設‘主事’一名,由夫人自選。年底賬冊需呈交巡撫衙門核驗,盈余三成歸公,七成自理。夫人可有異議?”
沈青蘿早知有此一遭,微笑道:“一切依朝廷律令。”
周行簡滿意地點頭,從袖中取出一只鎏金令牌,正面刻著“北藥局督監”五字,背面則是劉大人的私章。他將令牌遞予身后一名三十出頭的青衫男子:“秦硯,從今日起,你便是北藥局督監,需與沈夫人通力合作。”
那秦硯眉目沉靜,上前一步,先向沈青蘿行禮:“屬下秦硯,字墨卿,曾任戶部照磨,后調任商州司庫,擅賬目、通律法,請夫人多指教。”
沈青蘿還禮,心中暗忖:劉大人派來的這位督監,看似謙和,實則滴水不漏。不過,北藥局若想長久,確實需要一位懂朝廷規則的“中間人”。
幾人寒暄間,外頭傳來“咚——咚——咚——”三聲云板。
揭牌吉時已到。
沈青蘿深吸一口氣,與周行簡并肩走出前廳。
竹臺之下,已聚了數百人。最前排是北關縣有名有姓的藥商——回春堂、保和堂、廣濟堂……昔日對沈青蘿嗤之以鼻的掌柜們,此刻皆堆著笑,拱手道賀。往后是附近村子的藥農,再往后,則是看熱鬧的百姓。
三寶在翠竹攙扶下,踮著腳尖把銅匾遞到沈青蘿手中。沈青蘿雙手托匾,只覺掌心沉甸甸的——那是她穿越以來,第一次真正握住屬于自己的“產業”。
周行簡執筆,蘸朱砂,在銅匾右下角題寫“官督民辦”四字,筆力遒勁。緊接著,大寶上前,展開一卷紅綢,高聲宣讀北藥局章程:
“北藥局,以濟世救民為本,以公平交易為則。設三司:
采藥司,司主沈二寶,統管藥源、種植、巡護;
制藥司,司主沈三寶,督造丸散膏丹、藥茶藥膳;
販售司,司主沈大寶,執掌賬冊、定價、外埠分銷。
另設督監一名,由朝廷派遣;設客卿若干,凡有一技之長者,皆可受聘。
年終盈余,三成上繳朝廷,二成用于濟貧施藥,五成分紅。
此約,天地可鑒,違者逐之!”
少年聲音清朗,字字鏗鏘。臺下藥商面面相覷——這三司之主,最大的不過八歲,最小的才五歲,竟要掌管偌大北藥局?
然而,質疑聲未起,便被另一道聲音壓下。
“我愿將自家三百畝藥田并入北藥局,只求二成干股!”回春堂老掌柜白須微顫,高聲表態。
“我保和堂愿出炮制師傅三名,只求北藥局收購價低一成!”
“我廣濟堂……”
一時間,臺下響應者眾。沈青蘿嘴角微揚——這些老狐貍,哪是看她面子?不過是看巡撫劉大人的面子,看太后親賜的“仁心”金匾,看“官督民辦”四字背后的利益。
待眾人聲浪稍歇,二寶上前一步,打開檀木盒,取出連環諸葛弩,對著二十步外的木靶“嗖嗖嗖”連射三矢,箭箭正中紅心。少年冷聲道:“北藥局藥材,若有人敢劫、敢摻假——”
話音未落,三寶踮腳,奶聲奶氣地補刀:“就讓你嘗嘗我二哥的小弩弩!”
眾人哄笑,氣氛頓時松快。
沈青蘿趁機舉起銅匾,周行簡與秦硯分立兩側。紅綢揭開,“北藥局”三字在朝陽下熠熠生輝。
鞭炮聲驟然響起,炸得枝頭積雪簌簌而落。
北藥局,正式開張。
揭牌儀式后,藥局內外忙碌起來。
前廳被改為“議事堂”,正中掛著沈青蘿親手繪制的“北藥疆域圖”——北至祁連,南至苗疆,東至渤海,西至敦煌,凡有藥材出產的州府,皆以紅點標注。
秦硯帶著兩名書吏,在東側廂房設立“賬房”,開始登記今日入股藥商的田契、鋪面。沈青蘿掃了一眼,只見最厚一疊,正是回春堂老掌柜遞上的“田契三百畝外加炮制秘方十則”,嘴角不由一抽——這老狐貍,連祖傳秘方都舍得,可見北藥局這塊肥肉有多香。
西側廂房被改造成“制藥坊”,三寶挺著圓肚子,在里頭指手畫腳:“這口鍋要刷三遍!三遍!一遍都不能少!”負責熬膏的老藥工被五歲的“司主”訓得滿頭大汗,卻不敢反駁——誰讓人家是“錦鯉少東”?
后院的演武場,二寶正帶著三十名新招的護田隊少年操練。少年們身著統一靛青短打,背挎諸葛弩,腰間別著短刀,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沈青蘿站在廊下看了一會兒,暗暗點頭——有這些人在,千畝藥田才算真正安穩。
忽有馬蹄聲疾,一名青衣小廝滾鞍下馬:“夫人,府城趙全掌柜送來拜帖,說三日后攜‘百藥圖’來北藥局,欲與司主們‘切磋’。”
趙全?沈青蘿挑眉——那是府城最大的藥材商,專營京行藥材,背后站著京城陸家。看來,北藥局開張的消息,已傳到那位“鐵算盤”耳中。
她接過拜帖,指尖輕彈,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來得好。”
傍晚,周行簡告辭。沈青蘿送至門口,臨別時,周行簡低聲道:“夫人,劉大人托我帶句話——北藥局既已掛牌,便是朝廷的臉面。三日后趙全若來,還望夫人……莫要失了分寸。”
沈青蘿垂眸,掩去眼底鋒芒:“周大人放心,北藥局既講仁心,也講規矩。”
送走周行簡,天邊最后一縷霞光隱去。沈青蘿站在北藥局門前,望著門楣上嶄新的銅匾,心中一片澄明——
今日揭牌,只是開始。
三日后,才是真正的第一戰。
她轉身,對身后三崽伸出手:“走,回家吃飯。明日……還有硬仗要打。”
大寶合上賬冊,二寶收起弩機,三寶蹦蹦跳跳撲進她懷里:“娘親,今晚我要吃當歸雞湯!”
夜色溫柔,將四道身影拉得極長。
北藥局,燈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