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凌成沒聽清,還以為前妻是來遷戶口的。
按理離婚時她就該遷走戶口,可她非但不,還借戶口為名三番五次問他要錢。
他懶得慣著,就通知警衛科拒收她的所有信件和電報了,但她終于還是來了?
繼續敲算盤,他說:“讓勤務兵陪她去辦。”
祁政委又問:“晚飯吃了嗎,要不要我派人幫你上食堂打點?”
核驗馬上結束,監測任務沒有問題,他們也可以進入下一環節了。
趙凌成手頭的任務也只剩寫匯報一項,而食堂的伙食,想想他就反胃。
他說:“不必,回家我會煮掛面吃。”
祁政委自以為明白了,正好半年前他還調節過趙凌成的離婚案。
他就隔門勸說:“回到家切不可再鬧情緒了,小陳是孕婦,你要體貼她,體諒她,家務活……”
哐的一聲門開,是挽著袖子,敞著襯衫領的趙凌成:“什么?”
又問:“都離婚了,她為什么還要上我家去?”
祁政委也是反問:“她懷著你的孩子,還打了復婚申請,不是你同意的嗎,再說了,都要復婚了,招待所床位緊,我讓她回家住,有問題嗎?”
所以前妻不但懷孕了,還是來找他復婚的?
趙凌成哐的一把關上了門。
祁政委認同陳棉棉的孩子是趙凌成的,是因為趙慧認同。
趙慧認同,是因為她相信陳棉棉的人品。
但趙凌成反應如此強烈,也恰恰是因為前妻的人品。
再一把拉開門,他氣勢洶洶:“她說什么你就信什么?”
祁政委也覺得莫名其妙:“趙大校是你姑,她說什么我難道不該信?”
趙凌成哐的一聲又關上了門。
怎么又扯上他小姑了?
他得再消化一下。
祁政委再敲門:“孩子馬上出生了你還鬧啥?”
又說:“老軍長他已經夠不催的了,但你也該給他個下一代了。”
趙凌成一凜:“我爺爺都知道了?”
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甚至都驚動到家里老爺子了?
祁政委忙說:“趙大校專門交待,要你親自報喜。”
再舉文件:“小陳這半年的行程,我給你帶來了。”
趙凌成答的很干脆:“不看。”
半晌,走廊里腳步夸夸,祁政委離開了。
趙凌成回望整潔而干凈的桌子,大腦一片空白。
兩年的婚姻生活就仿佛一場沙塵暴,叫他回想起來就要應激。
更可笑的是,一開始他對婚姻是有憧憬的。
因為基地大部分人都是相親結婚,婚后也都過得很好。
他也從小聽父輩們講,說樸實的勞動人民才是最可愛的人。
因為落水一事,那女孩告他推她入水,強.奸。
他記憶里女孩是短發,板寸頭,衣服上滿是補丁,臉頰上兩坨紫薯色的紅斑,完全就是個假小子。
但從生產隊書記到女孩的母親,村民,所有人都夸她勤勞樸實,熱忱善良。
他想起領袖說的,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就答應結婚了。
女孩幾乎不識字,無法交流,他于是送她去讀書。
為了能有共同語言,他還特地給報的外語。
那時瘦瘦的她抱著包袱跟在他身后,兩頰紅的發紫,紫的發青。
那時趙凌成也曾幻想,等讀完書她就會蛻變,但是……
推開算盤拿起鋼筆,他閉眼片刻,終于還是集中了凌亂的精神。
最后一組數據了,他不能出錯,絕不能。
……
單元樓前是一幫五六歲的小屁孩兒們,正在打鬧。
偶爾聽到滋啦一聲,伴隨著菜香彌漫,是家屬們在燒晚飯。
趙凌成家在距離圍墻最近的一個單元,隔壁是目前還在開懇中的農場。
隨著陳棉棉經過,有小孩看到,大叫:“快看,瞎瞎!”
另有孩子回頭一看,也齊聲叫:“哇,瞎瞎來了。”
趙凌成家就住一樓,陳棉棉一掂腳,憑記憶從門框上摸下鑰匙來。
她才打開門,隔壁鄰居也出來了:“小,小陳?”
鄰居再吼孩子們:“不許亂給人起外號。”
孩子們給陳棉棉起的外號就叫瞎瞎,她笑著說:“孫大姐,我回來了。”
天熱,她只穿著棉線衣,肚子又鼓,鄰居孫冰玉看呆了。
有個小孩沖過來,開問:“瞎瞎,你不是走了嗎,還回來干嘛的?”
又說:“你是不知道,我趙叔叔最近過得有多開心。”
孫冰玉反應過來了,斥責兒子:“展展,不許胡說。”
人家一看就是和好了,孩子哪里能亂說話。
見房子里厚厚一層沙土,孫冰玉又說:“來我家坐會,讓勤務員幫你搞衛生吧。”
西北戈壁的房子是,要不每天灑掃,是無法落腳的。
陳棉棉謝過孫冰玉,卻出了單元門,憑記憶踮腳摸磚縫,摸到了一串鑰匙。
對面就是圍墻,靠墻有三間老平房,她到了一間房門前。
小屁孩們跟在她身后,小展展低聲說:“她有好多瞎瞎,就藏在那屋子里。”
小帥帥躍躍欲試想上前,小展展忙說:“別,她會打人的。”
這是幾間廢棄的空屋,女配自行上了鎖,然后就不允許小孩們再靠近了。
但陳棉棉不是女配,她看孩子們:“好奇的話,過來看吧。”
可她話音才落,為首的小展展扭頭就跑,別的孩子們也全尖叫著跑遠了。
……
深吸一口氣,陳棉棉推開了房門。
而雖然記憶里有,但在開門的剎那她還是大受震撼。
用蘆葦串起并倒的獸皮,光滑的一面在外,乍一看,跟倒掛的蝙蝠似的。
黑洞洞的屋子陳棉棉當然不敢進,就只從門口扯了一張出來。
小展展不知何時湊了過來:“哇,瞎瞎皮!”
孫冰玉也來湊熱鬧,感慨說:“小陳這皮子剝的干凈,曬的也好。”
展展撲媽媽大腿:“媽媽你也給我抓只瞎瞎吧,我也想要。”
孫冰玉笑著說:“小頑皮,這兒已經沒有瞎瞎啦。”
本來基地瞎瞎成災,但兩年時間,被陳棉棉抓到一只不剩。
而是個西北人就知道,它的皮子無比珍貴。
戈壁灘的冬天能凍死人,但瞎瞎皮,比狼皮和熊皮還要保暖。
要用這皮做上一雙鞋子,一個冬天可就不愁凍腳了。
孫冰玉正感慨呢,陳棉棉再扯了一張,并把兩張皮子一并遞到她手中。
她說:“孫姐,拿這皮子給展展做雙過冬的鞋吧,我送他的。”
孫冰玉啊的一聲:“真的?”
展展接過皮子,大叫:“哇,我擁有兩張瞎瞎皮啦。”
孫冰玉覺得不對:“你這皮子不是,不是……”
女配雖然喜歡囤物,但既不會送給誰也不會售賣,就只是囤著。
那其實是因為她有囤積癖,那是一種病。
再就是,王喜妹一直跟女配講,自己能養大她,恩比天高,比海更深。
她有任何東西也會全部上交老娘,償還娘的養育之恩。
說難聽點,王喜妹拿女兒是當成家畜養的。
也養的很成功,女配倆姊妹別的不擅長,最擅長的就是報娘恩。
孫冰玉看她鎖上門走了,追上來說:“我不能白拿你皮子,你開個價吧。”
再湊到燈下仔細看:“一個蟲眼都沒有,這可是好皮子呢。”
陳棉棉聲低:“孫姐,黑市上這么一張皮子,是不是得兩三塊錢?”
黑市上偶爾有賣瞎瞎皮的,確實要兩三塊錢一張。
而現在的物價,一斤最好的奶粉才8毛錢,所以它特別值錢。
人們偶爾買到一張,會劈成兩半做鞋面或護膝。
用兩只來做一雙里外全皮的鞋,不是錢的問題,是有錢也買不到。
想想陳棉棉的古怪脾氣,孫冰玉不敢占她便宜:“一張我給你兩塊錢吧。”
陳棉棉卻假裝搶皮子,笑著說:“你要給錢,我可就不給你了。”
再拍肚皮:“遠親不如近鄰,我以后要麻煩你的地方還多著呢,送你的。”
孫冰玉總覺得她跟原來不太一樣,但又說不出哪里不一樣。
白得兩塊皮子,她回家時簡直歡天喜地。
陳棉棉也開心的要死,沒想到,她還真找著寶了。
有那么一屋子的皮貨,她發大財了,她要統統換成錢。
回到家,勤務兵已經把客廳和地面都抹干凈了,正在放水收拾廚房。
按規矩勤務兵不收拾廚房的,陳棉棉就說:“辛苦你了,剩下的我收拾吧。”
勤務兵客氣了幾句,提著垃圾離開,孫冰玉拿著幾顆雞蛋正好進門來。
她笑著說:“你也太瘦了,吃點雞蛋吧,好好補補身體。”
陳棉棉正在想晚上該吃什么呢,既有雞蛋,再沖一碗奶粉也能算一頓飯了。
她剛接過雞蛋要問什么,卻聽孫冰玉說:“咦,凌成回來啦?”
陳棉棉也立刻放下了雞蛋,笑著去開門:“凌成快來,我等你好久了。”
但不對,樓道里沒有人,怎么回事?
孫冰玉也覺得古怪:“我剛才明明看到他在窗外呀,上哪去了?”
又說:“估計是我看錯了,你好好歇著,我洗碗去。”
看來只是虛驚一場,陳棉棉哼著歌兒,淘洗起了鍋碗瓢盆。
起鍋燒水,她饑腸轆轆,妞妞也蛄蛹蛄蛹的動個不停,看來是餓了。
她索性一口氣打了三顆雞蛋,奶粉荷包蛋,簡直不要太香。
端起碗來邊吹邊喝,陳棉棉要把自己喂的飽飽的。
可她才抿了一口,窗外響起個男人的聲音:“……怎么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