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單元樓,陽臺就是廚房。
陳棉棉站在案板前,面前恰是窗玻璃。
雖沒看到人,但她已經感受到他寒森森的目光了。
是趙凌成,人在窗外。
陳棉棉強裝鎮定抿口奶粉,放下碗脫口而出:“回來養胎啊。”
掂腳,讓整個腹部顯露,她又說:“去年十一月那會,我被你氣到先兆流產,流了好多血,還好咱的寶寶夠堅強,瞧瞧,再有兩個月,她就能和你見面了。”
她知道的,趙凌成肯定要懷疑,要提月經的事。
快他一步,她搶先嚷嚷出先兆流產來,就把他的話給堵了。
她還要給他扣一頂黑鍋,說她是被他氣到才差點流產的,就問他怕不怕。
趙凌成果然被震住了,沒吭聲,也沒敢反駁。
陳棉棉端起奶粉抿了一口,笑著說:“快進來呀,我給咱們煮飯吃。”
也就在這時妞妞又蛄蛹了,動靜還特別大,翻身式的那種。
她讓媽媽的肚皮直接晃了起來,蛄蛹蛄蛹的。
陳棉棉順勢挺腹,搜尋趙凌成的身影:“快看,寶寶在跟爸爸打招呼呢。”
趙凌成也可算又說話了:“我加班。”
他其實沒看窗戶,也沒看到前妻高聳的孕肚。
他正望著漆黑的夜空,懷疑這是一場噩夢,恨不能趕緊醒來才好。
陳棉棉追問:“那什么時候你才能回家?”
又說:“我有特別重要的事情,咱倆必須坐下來,好好談。”
趙凌成語氣冰冷:“不知道。”
又說:“再見。”
陳棉棉追出樓道:“明天一早,我打好飯等著你?”
但等她出單元樓,只看到遠處有個高大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處。
……
家屬院門禁處,值崗警衛敬禮:“趙工好。”
趙凌成被驚醒,也才意識到這不是噩夢,前妻是真的回來了。
死去的記憶不斷攻擊,叫他無法專心工作,也叫他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這件事。
回想當初,雖然是意外來的婚姻,但他是期待過愛情的。
看著女孩臉上兩坨高原紅,他也覺得外貌不重要,她靈魂有趣就好。
她頭回捉瞎瞎,他還暗暗佩服,覺得她很有些本領。
但很快他就招架不住了,因為為了省錢,她把衛生紙全換成了舊報紙。
她還拿他珍藏的黑膠唱片做刮刀宰瞎瞎,只因它更順手。
單位發的雞蛋白面,細米清油她統統搬回娘家,他只能吃苞米茬子和野菜。
一開始她還可憐巴巴,問能不能把多余的衣服送她弟穿。
后來拿順手了,鬼子進村似的,見什么拿什么。
最過分的是,他的恩師親手交給他的安宮牛黃丸,被她知道是救命藥,又因為他鎖在抽屜里,她就撬壞他心愛的書桌拿走,并上供給她老娘了。
但總歸是夫妻,他又沒把持住把生米做成了熟飯。
所以她賭氣回娘家,他專門請假去哄她。
結果他親眼目睹,魏摧云騎著摩托有說有笑的送她回娘家。
離婚后也是,他偶然在泉城醫院碰上,她在洗衣服,魏摧云四平八穩坐著,高翹二郎腿笑吟吟的看著。
所以明明一切都結束了,劃上句號了,但怎么又會這樣子?
被個孩子撞了滿懷趙凌成才回過神來:“展展?”
小展展舉著塊動物皮毛:“瞎瞎皮,我剛拿去給我爸爸看,他都直夸好呢。”
趙凌成轉身就走,展展追著問:“叔叔,瞎瞎沒送你一塊嗎?”
趙凌成對小孩向來沒耐心,寒聲說:“沒有,回家去!“
他得先把報告等了,總空正等著看呢,然后就去研究先兆流產的事。
孩子是他的他肯定負責,但他不會復婚的,決不。
……
在蹲過旱廁后,有抽水的蹲坑就讓陳棉棉無比感恩了。
而且現在大多數人擦屁股都用報紙,但趙凌成家用的,竟然是衛生紙!
天知道在廁所里看到衛生紙時,陳棉棉得有多激動。
轉悠進他的臥室,她赫然發現,他的書桌和床居然都是紅木家具。
他的床墊是厚羊毛氈,她試了一下,好舒服!
墻上有副書法,提的是,[俯首甘為孺子牛],落款趙軍。
趙軍就是趙老爺子,他是二十年代,第一批赴功學習航空技術的老空軍。
看了一圈,陳棉棉心說想沒想到,妞妞爸爸還挺會享受生活。
沒敢睡趙凌成舒適的大床,她睡的小臥窄窄的小床。
次日一早上食堂,她先打飯。
外面大家都吃窩頭,但這兒有大白饅頭,她要吃饅頭。
不過聽說她要饅頭,食堂大媽翻白眼:“饅頭沒了,只有窩頭。”
再看她拿的是錢,大媽撤回窩頭:“只收特供票。”
孫冰玉不知何時出現在陳棉棉身后:“凌成沒給你留糧票?”
陳棉棉說:“他太忙,忘記留了。”
又說:“我上醫院食堂吧,那邊對外。”
孫冰玉給她個饅頭說:“醫院要三公里路呢,先吃我的湊和一頓吧。”
又拉過來一位女同志:“她的凍瘡,直到現在還沒好呢。”
陳棉棉憑記憶認出對方:“劉大姐,這都四月了,您腳上還長著凍瘡呢。”
劉大姐丈夫在政治處工作,她也給陳棉棉一個饅頭,先說:“你這肚子倒不大。”
又說:“醫院治不好,但我聽說有個偏方,用瞎瞎皮做雙鞋穿就能根治。”
孫冰玉適時說:“她不白要你的,會給錢。”
劉大姐也說:“錢的事兒好商量,你的皮子,送我兩張唄。”
昨天陳棉棉特地送孫冰玉兩張皮子,其實為的就是廣而告之,賣它。
女配的債她自己還,皮子正好賣了還債,客拉客,今天就有新客上門了。
不知道會在這兒待多久,皮子當然是越快處理掉越好,陳棉棉就故意說:“哎呀,我準備過兩天把那些皮子全上繳供銷社,換個榮譽。”
劉大姐立刻掏五元錢:“留我兩張唄。”
孫冰玉也說:“上繳是光榮,但沒錢呀,你換點錢用不好嗎?”
陳棉棉假意猶豫:“我有上百張皮子呢,劉大姐拿兩張吧,剩下的我再上繳,反正放著也沒啥用,早晚要被蟲啃空,不如換個榮譽證書掛家里呢。”
孫冰玉拍大腿:“等我給你喊人去。”
劉大姐也是轉身就跑,聯絡熟人們,趕緊來搶皮子。
陳棉棉回到家,依然先沖奶粉,然后一口氣,她吃掉了倆大白饅頭。
而等她再出家門時,小屋門前已經有七八個家屬等著了。
這叫饑餓營銷,只要她說皮子過兩天就沒,急的就不是她,而是買家們。
打開門,她壯著膽子頭一個進,家屬們也全跟了進來。
一開始大家都只想要兩張,還挑挑撿撿的。
陳棉棉適時說:“用這皮做褥子,治療風濕特管用,我娘就用過。”
孫冰玉刷刷刷拉了三張:“給我娘也整個褥子吧,她關節炎可嚴重了。”
陳棉棉故意又說:“你們少拿點吧,我還想上繳換榮譽呢。”
劉大姐應聲扯下四張來:“我也做床褥子吧,治治我家老張的老寒腿。”
她一扯大家也跟著扯,生怕手慢要錯過便宜。
怕陳棉棉要反悔不賣,大家也不挑大小了,搶到了就趕緊來交錢。
一張皮子兩塊錢,轉眼就賣掉了48張,凈收入96塊。
等大家離開后再一清點,還剩著56張,可以慢慢賣。
中午她下碗面的功夫又來了倆家屬,要了六張皮子,就又是12塊錢了。
趙凌成依然沒回家,但陳棉棉并不著急。
因為按時間,泉城公安局該來函,通報許次剛和陳金輝的案子了。
他可以因為反感她,懷疑妞妞的身世就躲著不回家。
但案子他肯定感興趣,也會樂意跟她談談的。
午睡一覺,起來后她就要去找瞎瞎肉了。
據說那個才是真正的寶貝,看看吧,能不能也換成錢。
一般來說有囤積癖的人都不講衛生,臟亂差,就讓人很煩。
但女配不,她的鼠皮掛的整整齊齊,她儲肉的房間看上去也干干凈凈。
不過這間屋子里只有張大炕,地上有口大缸,瞎瞎在哪?
陳棉棉才進門,孫冰玉也跟了進來,笑著說:“肉估計早壞了。”
作為鄰居,她常見陳棉棉來儲肉,今天看門開著,當然要來湊個熱鬧。
肉不像皮子可以長期儲存,在她想來,那些肉早就壞掉了。
地上有口缸,缸有蓋子,蓋子上還壓著石頭。
陳棉棉一個人抱不動,遂喊孫冰玉幫忙,合力將它抱了下來。
隨著她揭開缸蓋,孫冰玉一聲驚呼:“好香啊。”
陳棉棉也聞到了,好濃的肉香。
但這缸應該是女配離婚前腌的,也不是瞎瞎,是野豬肉。
它被一層雪白的油封著,拿勺子挖開油,陳棉棉從中撈出一塊拳頭大的肉來。
肥的呈透明狀,瘦肉呈粉紅色,被雪白的油脂包裹著。
孫冰玉當場流口水:“好漂亮的腌缸肉!”
同一時間,可算有人敲開了趙凌成辦公室的門。
他早加完班了,但拒絕回家,而是躲在辦公室里看書。
趙慧連著打過十幾個電話,他一個都沒接,祁政委來找他他也不搭理。
但這回他開門了,因為泉城公安的案件通報經由警衛科送來了。
一起送來的,還有那塊換成海鷗外殼的浪琴手表。
如陳棉棉所料,他掃了一遍卷宗,就直奔家屬院,來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