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寄風再次醒來,映入眼簾的是紫紅色的雕花大床,這是礦場附近的外宅。視線再往下,她看見金釵赤紅的一雙眼,腫脹的眼泡,臉上還掛著沒干的淚水,手指頭又紅又腫,粗得像水蘿卜。
“什么時間了?”
金釵抹著眼淚,啞著嗓子道:“六月十六,未時。”
沈寄風將近五天沒吃東西,又剛剛發過高燒,連喘氣都費勁,“這七天過得,跟沒有似的,好金釵,我太餓了,要吃飯。”
桌上架著一個炭爐,里面正煨著煮好的肉粥,大夫說長時間沒有進食,必須吃點好消化的,肉粥最合適。
金釵盛出一碗粥,一邊吹氣,一邊用湯匙不斷攪拌,熱氣氤氳中,眼淚大顆大顆砸進碗里。
沈寄風掙扎著起身,“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我們的福氣還在后頭呢。”
金釵先前只是默默流淚,聽她如此說,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奴婢就回來取個蓑衣的功夫,您就下了礦,奴婢,奴婢。。。”
她哽咽得說不下去,捧著粥碗嗚嗚哭。
沈寄風輕輕拽著金釵的衣襟,“好姐姐,別哭了,再哭這粥該咸了。”
金釵抬起頭,抹了把臉,小心翼翼舀起一勺,輕輕吹著氣,送到沈寄風唇邊,“慢點吃,一下不能吃太飽。”
沈寄風低頭抿了一口,溫熱的粥滑入喉嚨,久違的暖意從胃里蔓延開來。她輕輕舒了口氣,抬眼看向窗外——雨似乎停了,陽光透過云層,在窗欞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礦上怎么樣了?”她低聲問。
金釵的動作一頓,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故作輕松道:“您別操心那些了,李管事他們都安排好了,您先養好身子要緊。”
沈寄風盯著她,緩緩道:“金釵,你知道的,瞞著我沒用。”
金釵咬了咬唇,終于還是低聲道:“雨太大了,山體塌方,把礦洞口堵住了,幸好您提前讓所有人都撤出來了,沒人受傷。但、但……”
“但什么?”
“但6號井被淹了,礦洞口還被塌方堵著,一時半會兒怕是沒法繼續開采了。”金釵說完,眼眶又紅了,“郡主,您別急,等您身子好了,咱們再想辦法……”
沈寄風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沒人受傷就好,距離八月初九還有不到兩個月,礦可以再挖,銀子可以再賺,人沒了就真沒了。”她頓了頓,又喝了一口粥,眼神漸漸堅定起來,“等我能下床了,咱們就去看看,總有辦法的。”
金釵看著她蒼白卻倔強的臉,眼淚又涌了上來,但這次她沒再哭出聲,只是用力點了點頭:“嗯,奴婢陪您一起去,以后奴婢要寸步不離地跟著您。”
沈寄風笑著答應,她忽然想起被救前那道聲音,“馬堯回來了嗎?”
金釵伸出湯匙的手,頓住片刻,“郡主,馬堯就是衛將軍。”
沈寄風一怔,“衛將軍?”她喃喃重復了一遍,眉頭微蹙,“你是說咱家鄰居,那個鎮南軍主帥……衛驍?”
金釵點點頭,“就是他。那日礦洞塌方,您被困在里面,是衛將軍組織救援,也是他命人去挖通風井,連著幾天幾夜都沒合眼。”
馬堯,馬堯,合起來不就是個驍字嗎?
怪不得那日她離開皇宮前,皇爺爺讓她遇到緊急情況去西京大營找衛將軍,他早知道馬堯就是衛驍。
這西京銀礦距離皇宮兩百多里,卻是什么事也瞞不過皇爺爺的眼睛。
堂堂一個鎮南將軍,不會無緣無故來她身邊做護衛,他想做什么?沈寄風知道衛驍對自己并無惡意,反而自己這條命三番兩次被他搭救,那只能是為了軍餉一事。
“衛將軍在嗎?我想見見他。”
“在的,把您送回來,他就一直等在院子里。”
沈寄風吃了一碗粥,恢復些體力,半靠在床上等著衛驍。
按大寧禮制,未嫁女子不能在閨房見外男,但沈寄風敢出入全是男礦工的工棚,自然也不把所謂的禮法放在眼里。
君子坦蕩蕩,誰說女子就不能是君子。
“衛將軍,又救了我一次,該怎么感謝你呢?”
衛驍身上換了一套冬陽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略微有些小,顯得他更高了,臉上還掛著幾日休息不好的疲色,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冒出一片,比沈寄風記憶里不茍言笑的馬護衛,多了幾分粗獷。
“郡主,過去三年,每年都有人匿名給滇南軍捐贈軍餉,最近一次是去年年底,送銀子不是別人,正是礦上的管事李樂奇,在來礦上之前,他還是沈記商行的大掌柜。”
沈寄風眨著眼,狀似無辜,“李叔的確是沈記的大掌柜,但我不懂,這和你給我當護衛有什么關系?”
衛驍見她裝傻,只好把話說得更明白,“李樂奇在沈記商行期間,和他聯絡最多的便是郡主,我想找到滇南軍的恩人,郡主。。。”
“原來你以為捐獻銀兩的是我?”沈寄風抬起手指著自己,“噗嗤”,她笑出了聲。
“哎呦,你可別逗了,我倒希望自己能有那么多的銀子。”沈寄風勾勾手指,示意衛驍再靠近一點。
“你要替我保守秘密哦。”沈寄風揚著一張明媚的笑臉,看得衛驍沒來由地心跳加速。
“我和沈記商行是有關系,但不多,持股2層,你說我和李叔聯絡多,當然多啦,我能和沈記合作是通過他搭橋的,至于你說軍餉的事,你該直接問李叔。”
“你沒騙我?”衛驍盯著她的眼睛,試圖找到破綻。
沈寄風坦然迎上他的目光,笑意盈盈:“你是來找恩人的,又不是找仇人,若真是我,我有什么好躲的。”
“要不。”沈寄風停頓片刻,“你若實在想找,又找不到,拿我頂上我也不介意的。”
“郡主既是沈記商行的股東,這餉銀既然出自沈記,說您是滇南軍的恩人也不為過。”
衛驍說著,忽然單膝跪地,抱拳行禮:“末將代滇南十萬將士,謝過郡主大恩。”
沈寄風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大禮嚇了一跳,連忙擺手:“哎哎,可別,我愛銀子,不愛待人受禮,你還是找到你真正的恩人吧。我從去年才開始和沈記合作,你這銀子人家都送了好幾年了。”
“郡主對沈記商行的大當家了解多少?”
沈寄風搖著頭,“不了解,沒見過,我所有的業務都和李叔對接。”
衛驍深思玩味看向沈寄風,上次夜里,她和李樂奇可不是這么說的,她在有意隱瞞和沈記大當家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