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官兵也圍了上來,和師爺一起,將蘇鳳嬈三人圍在了小小的院落中央。
絕路。
蘇鳳嬈的肌肉瞬間繃緊,身體已經做出了戰斗的預備姿態。她的大腦在零點一秒內計算出了最優攻擊路線——先廢掉離她最近的這個,奪刀,然后以秦安為盾,沖出……
勝算,不足一成。
她可以殺出去,但身后這幾個拖油瓶,一個都活不了。
李泓基,好一招釜底抽薪。
就在那官兵的手即將抓向蘇鳳嬈的肩膀時——
“殺人啦——!街口死人啦——!”
一聲凄厲到變調的尖叫,如同平地驚雷,從前街的方向猛地炸開,穿透了杏林堂的院墻,也刺破了這方小天地的死寂。
那聲音里蘊含的恐懼和血腥味,是如此真實,讓院子里的所有人都為之一震。
為首的官兵動作一頓,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煩。他扭頭朝前堂方向罵了一句:“他媽的,哪個不長眼的又在這時候給老子添亂!”
緊接著,又一個差役火急火燎地沖了進來,神色慌張,“頭兒!不好了!廣源當鋪的劉掌柜,被人一刀抹了脖子,血流了一地,腸子都出來了!知府大人讓您趕緊帶人過去封鎖現場!”
當鋪掌柜被當街捅死,這在青城郡可是天大的案子。
相較于一個可能藏匿于此、也可能早就跑了的朝廷欽犯,眼前這樁血淋淋的命案,顯然更具沖擊力,也更關乎他們的烏紗帽。
為首的官兵臉色變了又變,權衡利弊,最終還是狠狠啐了一口。
他用刀鞘指著院子里的所有人,惡狠狠地放話:“都他媽給老子老實待著!尤其是你們幾個!”他的目光在蘇鳳勞和秦安身上掃過,“等老子處理完那邊的破事,再回來跟你們好好算賬!要是敢跑……”
他沒再說下去,但那威脅的意味,不言而喻。
說罷,他一揮手,帶著手下和那個師爺,風風火火地朝街口跑去。
院子里,緊繃的弦,終于松了。
“哐當。”
蘇子昂雙腿一軟,第一個癱坐在地,臉色比墻皮還白。
蘇老夫人則“哎喲”一聲,捂著心口,開始走她那套標準流程:“我的天爺啊……嚇死我這把老骨頭了……這是造了什么孽啊……”
秦安長長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骨頭,靠在了門框上,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蘇鳳嬈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直到確認那些差役的腳步聲徹底遠去,她才感覺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發顫。
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劫后余生的脫力。
她走到院里的水缸旁,拿起木瓢,舀了一瓢涼水,仰頭就往嘴里灌。
水流得太急,她心神又尚未完全回籠。
“咳……咳咳咳……”
一口水直直嗆進了氣管,她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驚天動地,眼淚都飆了出來。狼狽,且毫無形象可言。
就在這時,一只手伸了過來,輕輕地、帶著一種笨拙的力道,拍撫著她的后背。
蘇鳳嬈一邊咳,一邊抬起被水汽和淚水模糊了的眼。
是林阿九。
少年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身邊。他抿著唇,一言不發,只是用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靜靜地看著她。
那眼神里,沒有蘇老夫人的驚恐,沒有蘇子昂的懦弱,也沒有秦安的猜忌與審視。
那是一種很干凈的東西。
干凈得像山巔的雪,像雨后的天空。
是純粹的、不加任何雜質的……擔憂。
四目相對。
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她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和那只在她背上,一下,又一下,穩定而執著的手。
院子里,死一樣的寂靜。
蘇子昂癱在地上,還在回味剛才與死神擦肩而過的恐懼,嘴唇哆嗦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蘇老夫人則靠著門框,一手撫著心口,另一只手指著蘇鳳勞,想罵她是個惹禍的災星,又怕她下一秒就發瘋殺人,那根手指在空中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
最終,是秦安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走上前,沒有看地上的蘇子昂,也沒有理會墻邊的蘇老夫人。他的目光,筆直地落在蘇鳳嬈身上。那張滿是褶皺的臉上,已經沒了昨夜的震驚和探究,只剩下一片風雨過后的平靜,一種認清了現實的疲憊。
“街口的案子,拖不住他們多久。”秦安的聲音沙啞,像被砂紙磨過,“知府剛上任,急著立威。這樁命案,加上你們這樁欽案,他會把青城郡翻個底朝天。”
他頓了頓,看著蘇鳳嬈,一字一句地問:“蘇姑娘,現在,你我都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了。你有什么打算?”
這話問得平靜,卻比官兵的刀子還鋒利。他沒點破她的身份,卻用“欽犯”的事實,將兩人牢牢捆綁在了一起。他沒揭發她,不是因為心善,而是因為官兵已經看見他們在一起。一旦蘇鳳嬈被抓,他秦安就是窩藏欽犯的同謀,黃土埋到脖子了,還得落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他這是在逼她拿主意。
蘇鳳嬈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將濕透的碎發捋到耳后。她知道,現在任何的辯解和隱瞞都毫無意義。在這個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狐貍面前,唯有價值,才是最可靠的通行證。
“秦老丈是個聰明人。”蘇鳳嬈開口,聲音還有些咳后的沙啞,但語調卻穩了下來,“我不想死,您也不想被我連累。既然如此,我們來做個交易。”
“交易?”秦安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微光。
“對,交易。”蘇鳳嬈走到院中的石桌旁,自顧自地坐下,仿佛這里不是隨時可能被抄家的杏林堂,而是她家后花園的涼亭。她抬眼看著秦安,“我需要一個地方,安全地躲到風聲過去。我還需要出城的路引,或者一條能避開所有關卡的密道。作為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