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兵營設在營地避風的一角,遠遠便能聞到一股混雜著血腥、草藥和腐肉的復雜氣味。低矮的營帳內不時傳出壓抑的呻吟,氣氛沉重而壓抑。
云驚鴻踏入營門時,看到的景象讓她腳步微不可查地一頓。
蕭雪臣并未如她想象那般站在干凈處遠遠觀望。他正蹲在一個簡陋的床鋪前,床板上躺著一名年紀極輕的士卒,左腿裹著厚厚的、滲出血污的麻布,臉色慘白,嘴唇因疼痛而不住顫抖。
令云驚鴻怔住的,是蕭雪臣的動作。
他修長白皙、本該執筆撫琴的手,此刻正拿著一塊濕布,極其自然地、細致地替那年輕士卒擦拭額頭上不斷冒出的冷汗。他的青衣下擺隨意地鋪在泥地上,沾了污漬也渾不在意。
另一只手,則端著一碗濃黑的藥汁,正輕聲對那士卒說著什么。聲音是云驚鴻從未聽過的溫和,像春日化雪的溪流。
“……藥是苦些,但喝下去,筋骨才能長得結實。將來好了,還能回雁蕩原跑馬。”他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信服的力量。
那年輕士卒怔怔地看著他,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關懷弄懵了,下意識地就著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飲起藥汁。
周圍原本彌漫的痛苦和絕望氣息,似乎因他這個舉動而悄然融化了一角。不少傷兵都默默看著這一幕,眼神復雜。
云驚鴻站在原地,沒有立刻上前。她面具下的眉頭緊緊蹙起。
這又是演的哪一出?收買人心?故作姿態?可他眼底那份專注和自然,卻又不像全然偽作。
>>多模態細節渲染觸發(視覺/嗅覺):
·視覺聚焦:特寫蕭雪臣沾泥的衣擺、擦拭冷汗的輕柔動作、士卒怔忪的表情。
·環境對比:營帳內昏暗的光線、簡陋的設施與他周身清貴氣質的強烈反差。
·嗅覺模擬:濃郁的藥苦味、血腥味、汗味混合。
就在這時,蕭雪臣若有所覺,回過頭來。看到云驚鴻,他并未露出絲毫意外或尷尬,只是將空了的藥碗遞給旁邊的醫官,自然地站起身。
“云將軍來了。”他語氣恢復如常,仿佛剛才那個溫和耐心的人只是錯覺。他走到一旁的水盆邊,慢條斯理地凈手。
“監軍大人喚末將來,有何指教?”云驚鴻壓下心頭異樣,公事公辦地問道。
蕭雪臣用布巾擦著手,目光掃過營內景象,語氣平淡:“昨日一戰,將軍麾下兒郎英勇,傷亡亦是不輕。陛下與朝廷,應知邊軍之苦。”
他話鋒一轉,看向云驚鴻:“只是不知,這些傷兵愈后,若有殘障,軍中如何安置?撫恤銀兩,又可曾按時足額發放?”
問題直指核心,且精準地戳在云驚鴻最在意也最難堪的點上。
她沉默了片刻,聲音有些發硬:“朔風軍自有章程。輕傷者愈后歸隊,重傷致殘者……若家鄉尚有親族,發放微薄撫恤,遣返還鄉。若無所依……”她頓了頓,“軍中雜役、后勤等處,可酌情安置一二。”
“微薄撫恤?”蕭雪臣重復了一遍這四個字,聲音里聽不出情緒,“是多少?可夠他們回鄉買幾畝薄田,或支撐一個殘廢之人半生衣食?”
云驚鴻的指尖猛地掐入掌心。
不夠。當然不夠。那點象征性的撫恤,往往在路上就被盤剝一層,到家所剩無幾,如何能支撐殘生?所謂的“軍中安置”,也不過是勉強給口飯吃,讓他們自生自滅罷了。
這是所有邊軍默認為之痛,卻被他就這樣輕飄飄地揭開。
“朝廷撥款有限,北境諸軍,皆……大抵如此。”她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
蕭雪臣看著她,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帶著一絲淡淡的嘲諷,卻不知是針對誰。“是啊,朝廷撥款有限。有限的銀子,還要經手層層盤剝。到了最后,能落到這些真正流了血、斷了手腳的人手里的,便只剩一口吊命的參湯,還是最劣等的那種。”
他的話像鞭子,抽在云驚鴻心上,也抽在這營帳內每一個無聲傾聽的傷兵心上。
>>情感共振增強:檢測到“悲憫”與“仇恨”指標上升。自動注入細節:
·一名失去右臂的老兵默默拉過空蕩的袖管,低下頭。
·角落里傳來極力壓抑的、哽咽的吸氣聲。
云驚鴻胸腔起伏,一股郁氣無處發泄。她知道他說的是事實,殘酷而真實的事實。可她又能如何?難道她不想讓這些為她拼過命的弟兄們得到更好的照料嗎?
“監軍大人若有心,不妨上奏朝廷,為邊軍將士多爭些活命錢!”她語氣忍不住帶上了刺。
蕭雪臣并未動怒,反而向前一步,靠近她,聲音壓低了些許,僅容兩人聽見:“活命錢,自然要爭。但遠水難解近渴。將軍可知,為何昨日那五百狄戎鐵騎,能如此精準地出現在西南方向,恰好在那些民女告狀,吸引了你注意之時?”
云驚鴻猛地抬頭,盯住他。
蕭雪臣的目光卻已轉向她身后,語氣驀地抬高,恢復了那種溫和:“這位老哥,你這傷處換藥得勤些,雖是天冷,也不可大意。”
他竟是繞過她,走向她身后一名腹部受傷的老卒,仔細詢問起傷勢來。
云驚鴻僵在原地,耳邊卻反復回響著他剛才那句話。
他在暗示什么?狄戎的動向與內部的陰謀有關?他知道線索?他為何獨獨在此處、此刻,對她提起這個?
她看著蕭雪臣穿梭在傷兵之間,仔細詢問傷勢,甚至親自為一名高燒不退的士卒換了額上的冷巾。那些原本對他充滿戒備和敵意的傷兵,眼神漸漸變了,多了幾分疑惑,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激。
而他方才那句低語,卻像一顆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心中蕩開層層疊疊、冰冷刺骨的漣漪。
這個男人。
他能在賬冊里找出最細微的疏漏,逼得你無路可退;也能在傷兵營里做最污穢的活計,輕描淡寫地收買人心;更能在談笑間,將最致命的信息和懷疑,種入你的心底。
他究竟是誰?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