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兵營里那混合著苦藥與血腥的氣味,似乎黏在了云驚鴻的鼻尖,揮之不去。而比這氣味更纏人的,是蕭雪臣最后那句壓低的、仿佛隨口一提的話。
“……為何昨日那五百狄戎鐵騎,能如此精準地出現在西南方向,恰好在那些民女告狀,吸引了你注意之時?”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扎在她心頭。
她快步走回主帥大帳,玄色披風在身后卷起冷冽的風。帳內燈火通明,卻驅不散她眉宇間的陰霾。
“赤芍!”
聲音剛落,親衛的身影便已出現在帳口,胳膊上纏著新的繃帶,眼神卻銳利如初:“將軍?”
“秦校尉那邊可有消息?俘虜開口沒有?”云驚鴻劈頭便問,語氣急促。
赤芍搖頭:“剛去問過,還在審。那幾個狄戎硬骨頭,撬開嘴需要時間。”
云驚鴻眼神一沉。時間,她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蕭雪臣不會無故放矢,他拋出那句話,就像拋出了一個滴答作響的定時炸彈。
“孫參軍呢?名冊處理好了?”
“孫參軍已親自去辦,確保萬無一失。”赤芍答道,隨即上前一步,聲音壓得更低,“將軍,按您的吩咐,留意了監軍的人。他們除了查賬,確實在四處走動,尤其……尤其對后勤輜重營、以及負責邊境巡哨日志的書記官,問得格外仔細。”
后勤輜重?巡哨日志?
云驚鴻腦中那根緊繃的弦被猛地撥動了一下。
狄戎能精準避開巡哨,選擇最薄弱的環節和時間點發動襲擊,除非他們能未卜先知,否則必然有內應提供情報。而這內應,必然能接觸到巡防路線和后勤補給調度!
蕭雪臣的人查這些,是巧合,還是他們已經發現了什么,卻引而不發,等著看她如何動作?
一股被無形之手推著走的焦躁感油然而生。
她不能再等秦校尉的審訊結果了。必須主動出擊。
“赤芍,取我的令牌。”云驚鴻的聲音陡然冷靜下來,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斷,“你親自去一趟輜重營和哨塔文書處,調取最近三個月所有后勤出入記錄、巡哨路線變更文書,以及……所有經手人員的名冊。記住,要暗中進行,不得驚動任何人,尤其是監軍的人。”
“是!”赤芍毫不遲疑,接過令牌轉身就走。
“等等。”云驚鴻又叫住她,眸色幽深,“若有人問起,便說是本將核查昨日戰損,需核對物資。”
赤芍重重點頭,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帳內再次恢復寂靜。云驚鴻走到案前,目光落在北境輿圖上,手指無意識地劃過幾個關鍵隘口和巡防區域。
蕭雪臣……他仿佛一個高明的弈者,看似隨意落子,卻每一步都逼得她不得不應。他將線索撕開一個口子,然后袖手旁觀,等著看她如何掙扎,如何在這迷霧中找出真相。
他是在考驗她?還是在利用她,來達成他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無論如何,她都必須抓住這條線索。這不僅關乎能否洗刷朔風軍的嫌疑,更關乎能否揪出軍中毒瘤,穩固防線。
時間一點點流逝。帳外更梆響過數次。
就在云驚鴻幾乎要按捺不住時,帳簾終于被掀開。赤芍帶著一身寒氣回來,臉色凝重,手中捧著幾卷簿冊。
“將軍,拿到了。”她將簿冊放在案上,氣息微喘,“確實如您所料,屬下調閱記錄時,發現有人似乎也想接觸這些,被屬下借故攔了回去,看手法,像是監軍手下那些人的路數。”
云驚鴻心中一凜。果然!
她立刻攤開簿冊,就著燈火,與赤芍一同飛速查閱起來。密密麻麻的數字和文字看得人眼花繚亂,但她目光如炬,不放過任何一絲不協調之處。
糧草消耗、軍械損耗、巡哨班次、路線變更……一切看似井井有條。
忽然,赤芍的手指停在了一處:“將軍,您看這里。”
云驚鴻湊過去。那是巡哨路線變更的記錄,大約在半月前,一支小隊負責的巡防區域有過一次臨時調整,理由是“原路線發現狄戎活動痕跡,需避讓”。
批示同意調整的,是一名姓王的偏將。而提出調整申請的,則是……
“巡哨第三隊隊正,劉隆?”云驚鴻對這個名字有些印象,一個沉默寡言、軍齡頗長的老行伍。
記錄顯示,調整后的新路線,恰好繞開了西南方向的一片丘陵地帶——也正是昨日那五百狄戎鐵騎潛伏并最終被發現的方向!
而就在路線調整后不久,后勤記錄顯示,有一批本該運往更前線營寨的傷藥和繃帶,被臨時截留了一批,理由是“輜重營需常備補給”,批示者,同樣是那位王偏將。
時間、地點、人物……幾條看似毫不相干的線索,在此刻隱隱交織成一張模糊的網。
云驚鴻的心臟怦怦直跳。
王偏將……劉隆……
“赤芍,”她抬起頭,眼中寒光乍現,“立刻帶人,去請巡哨第三隊隊正劉隆,來我帳中問話。要‘請’,不要驚動。”
“那王偏將呢?”
“暫時不動。”云驚鴻聲音冰冷,“先敲山震虎,看看能驚出什么。”
“是!”赤芍領命,再次快步離去。
云驚鴻獨自站在案前,手指按在那份記錄上,微微顫抖。
是了,就是這樣。內部的蛀蟲,為了些許利益,或是受人脅迫,向外傳遞情報,為狄戎大開方便之門。甚至可能……與昨日那場針對她的民女告狀戲碼,也脫不了干系。
蕭雪臣。他早已看到了這些蛛絲馬跡。他卻不說破,只是將她引向這里。
帳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混亂聲響。
很快,赤芍去而復返,臉色卻異常難看:“將軍!劉隆他……死了。”
云驚鴻猛地抬頭:“什么?”
“屬下帶人趕到他營房時,發現他倒在地上,口鼻流血……已然氣絕。初步查看,像是……中毒。”
帳內的空氣瞬間凍結。
云驚鴻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滅口!
對方下手比她更快!更狠!
這條剛摸到的線,就這樣硬生生斷在了眼前。
她緩緩坐回椅子上,燈火跳躍,映照著她面具下驟然冷冽的側臉。
蕭雪臣那張似笑非笑的臉,仿佛又出現在眼前。
游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