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小小的身影坐在他的專屬小書桌前,身子筆直,手上握著狼毫,冰雕玉琢的小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漂亮的眼睛緊緊地盯著眼前的注釋,一邊看,一邊在紙上寫著。
一旁已經(jīng)堆起了厚厚的一沓寫滿字跡的紙張。
手腕又酸又疼,魏容卻一絲都不敢停下。
宋錦禾披著一件披風,臉色依舊蒼白無比,不顧金枝的阻攔,來到了兒子住的院子。
書房的門口以及窗戶都是開著的,此時已經(jīng)是秋末,風越發(fā)刺骨凌厲,吹在臉上如同刀割一般。
宋錦禾記得,書房的窗戶房門不允許關上,要一直開著。
有風吹著,才會精神,才不會打瞌睡。
看著小小的孩子坐在書桌前,握著毛筆的手都已經(jīng)紅彤彤的,身上穿的衣服也是那般單薄。
而這些,都是她這個親生母親要求的。
宋錦禾心如刀絞,痛得快要不能呼吸。
魏容再次寫滿一張紙,手已經(jīng)麻木到握筆都有些不穩(wěn),但想到此時還在床榻上的母親,咬了咬唇,重新取出一張干凈的宣紙,繼續(xù)寫著。
這時,魏容聽到響動,抬頭,就看到臉色蒼白的母親走了進來,同時一堆下人開始關窗只留著一條縫,將燒紅的炭火盆端進屋。
很快,原本冷嗖嗖的書房漸漸暖了起來。
魏容小臉上滿是茫然,看著臉上帶著淺淺笑意的母親一步步朝他走來。
魏容從未看過母親臉色如此溫和的笑,記憶里更多是皺著眉,冷著臉,甚至滿是嚴厲。
臉上含笑的母親讓魏容有些不知所措,連忙站起身,躬身準備行禮。
然而,冰涼麻木的手被一只溫暖柔和的大手包裹住,一件帶著暖意以及熟悉氣味的斗篷將他圍住。
魏容身體僵硬,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被母親小心地握在了她的手心里,身上也裹了一件斗篷,是母親自己的斗篷。
“母……母親……”
小小的孩魏容臉上滿是不知所措。
此時的他有些不明白,自他三歲起嚴厲不茍言笑的母親,今日為何會這般,甚至如同變了一個人一般。
溫柔,溫暖,讓他有些鼻子發(fā)酸,心里也悶悶的。
宋錦禾蹲下身,目光與自家兒子平齊,看著這稚嫩茫然的小臉,死死壓住內心的痛苦和酸澀。
臉上含著笑,手暖著他冷冰冰的小手。
“子漾,娘親做了一件錯事,錯得很嚴重,娘親現(xiàn)在醒悟了過來,想彌補這些過錯,你能給娘親一次機會嗎?”
魏容眨巴著眼睛,看著眼前溫柔的母親,以及聽著她說出來的話,似懂非懂,但還是順著母親的話,回答著她。
“娘親沒有過錯,不需要孩兒的原諒。”
在五歲的魏容看來,母親對他如此嚴厲,是因為他做的不夠好。
只要他做的足夠好,母親才會開心。
這是從他識字到現(xiàn)在,用兩年得到的一個結果。
宋錦禾聽到這句話,心口疼得快要死了一般。
這都是她造成的結果。
但幸好,上天給了她機會。
讓她用往后的日子來彌補這兩年對子漾造成的傷害。
她會用實際行動來證明。
“娘親現(xiàn)在只想要我們子漾之后的每一天都開開心心,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學業(yè)……”
宋錦禾將桌上自己額外請夫子布置的那些課業(yè)全都扔進了一旁的廢紙簍里。
“學業(yè)只用完成學堂里夫子布置的就可以。”
魏容親眼看著母親將課外夫子布置的課業(yè)全都扔了,眼睛瞪圓,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愣神間,魏容只覺得自己騰空而起,回過神,自己已經(jīng)被母親抱起。
宋錦禾將五歲的魏容抱起,已經(jīng)五歲的孩子已經(jīng)有些重量。
但宋錦禾卻一點都不覺得重,反而掂了掂,唇角含笑著道,“太輕了,子漾以后要多吃一點,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魏容再次呆住了。
明明母親以前說過,君子從小就要學會克制自己,不宜貪食,貪睡,貪玩,做什么都需要一個度。
也因此,魏容就算吃到喜歡吃的東西,也不能多食。
偶爾小叔偷偷給他帶了好吃的,都只能偷偷躲在小叔院子里吃。
宋錦禾拒絕了金枝伸過來抱魏容的手,而是開口吩咐著金枝準備飯菜。
魏容聽到了,這些菜每一樣都是他喜歡吃的。
以往他喜歡吃的菜,只會在飯桌上出現(xiàn)一次,之后都不會再有。
小小的孩子看著眼前如此熟悉卻有些陌生的母親,心頭很是不安。
魏琛下衙回來,就發(fā)現(xiàn)韶光院無人,剛要問下人夫人去哪了,就看到穿著一襲煙紫色羅裳的女人,抱著神情呆滯的兒子走了進來。
這一幕和昨日看到女人神情崩潰大哭的場面一樣讓魏琛驚詫。
宋錦禾抱了一路,雖說兒子看上去有些瘦弱,但五歲的孩子個頭在那,一路抱過來手已經(jīng)酸到不行。
看到滿臉震驚的丈夫,將兒子遞了過去,“愣著作甚,我已經(jīng)吩咐廚房準備晚膳,我去換身衣服,你和子漾先玩一會兒。”
魏琛看著進屋更衣的女人,又看了看懷里神情呆滯的兒子,憋了半天,開口,“你娘她這是……怎么了?”
魏容面對父親的疑惑,搖了搖腦袋。
如此怪異的行為,在接下來的幾日里,頻頻出現(xiàn)。
以前除了去國子監(jiān),下學回來之后還有另外的名師進行額外的教導,現(xiàn)在宋錦禾直接將請在府里的幾位夫子遣散。
以往,魏容需要完成大量的課業(yè),每次都需要寫到凌晨。
而今只需要完成國子監(jiān)夫子布置的作業(yè),就不用做其他。
早早完成課業(yè)的魏容被母親叫到了院子里,一起圍著爐子煮著熱牛乳,烤板栗。
這樣的生活,對魏容來說,猶如在夢里一般。
從一開始的忐忑,不安,到如今已經(jīng)能很自然地接過母親用公筷夾過來的雞腿。
臉上的拘謹也放松了下來,甚至在看到母親那張含笑的臉,也能跟著勾起一抹笑。
現(xiàn)在的母親,好像變了,變得讓他更加想要親近。
五歲的魏容想,這如果是夢,那就請讓這個夢更長一點,再長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