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鐲子……”董美人湊過來看了眼，皺起眉，“看著尋常得很，許是哪個宮娥掉的，算不得什么證據吧。”

賢嬪也瞥了一眼，臉色稍緩，語氣卻依舊緊繃：“宮里的銀飾多了去了，難不成撿著個鐲子，就要賴到本宮頭上？”

夏秋知沒說話，將手鐲揣進袖袋里，指尖還殘留著銀器被雨水浸過的涼意。

她站起身時，目光掃過草叢邊緣，見泥地里還有串更淺的腳印，比石板上的更模糊，卻能看出是朝著假山后的小徑延伸，具體通往哪里，不得而知。

“雨大了，先找地方避避吧。”夏秋知牽著黑風轉身，往假山另一側的八角亭走。

黑風抖了抖身上的水，看著跟過來的賢嬪，賢嬪站在原地，手指無意識地絞著手上的東珠，直到董美人拉了她一把才回過神：“姐姐，你怎么了？”

賢嬪支支吾吾，連忙搖頭：“沒、沒事。”

八角亭里積著些昨夜的落葉，被雨水打濕后軟塌塌地貼在地面。

三人隔著幾步站定，雨簾將亭外的景致糊成一片朦朧，只有風卷著雨珠拍打亭柱的聲音。

賢嬪背對著她們，望著魚池的方向，肩膀微微聳動，像是在極力穩住呼吸。

而董美人則不停地用帕子擦著手腕，眼神時不時瞟向夏秋知的袖口，那里……是方才的手鐲。

“這鐲子……”董美人終于忍不住開口，語氣帶著試探，“夏妹妹打算怎么查？”

“先去度造局查飾品登記。”夏秋知淡淡開口，“宮里的銀飾無論新舊，領用時都要登記樣式和特征，尤其是這種帶暗扣的定制款，冊子上該有記錄。”

賢嬪猛地回頭，臉色發白：“不過是個破鐲子，值得興師動眾去查？”

“值不值，查了才知道。”夏秋知迎上她的目光，“姐姐方才說，宮里的宮娥鞋都差不多，可這鐲子的暗扣樣式，總不會人人都有吧？”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賢嬪微微發顫的指尖，“況且，那腳印是裹腳的宮娥留下的，宮里裹腳的宮娥本就不多，順著查，總能找到人。”

賢嬪的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咬了咬牙，轉身看向亭外的雨幕，聲音悶悶的：“要查便查，我倒要看看，你能查出什么。”

雨勢漸緩時，三人往度造局去。

石板路上的水洼倒映著灰蒙蒙的天，黑風走得極慢，鼻尖時不時貼著地面嗅。

度造局的庫房管事是個矮胖的太監，見三位主子一同來，忙不迭地搬來椅子，又沏了熱茶：“不知三位主子要查什么？”

“取近半月的飾品領用冊來，尤其是銀飾。”夏秋知坐下，將濕漉漉的裙擺往旁邊攏了攏，“我要找一款銀手鐲，接口有暗扣，扣面鏨半朵海棠，內側有磨痕那種。”

管事愣了一下，隨即拍了拍腦門：“哎喲，主子說的這款，奴才有點印象！上月中旬才來過，是宮里打雜的嬤嬤，叫什么……月梅！”

那管事一邊翻冊子，一邊咂著嘴回憶：“那嬤嬤是個老資格了，在宮里待了快二十年，專管各宮的舊首飾回爐重造，或是往宮外采買些新奇樣式，說白了，就是手里過的寶貝多，進出宮門也方便，畢竟時常要盯著銀樓的活兒。”

他指著冊子上的字跡，“您瞧，上月十二，她拿舊鐲子和一些采買物料來重新定制了海棠扣，說是自己戴，當時還念叨著有暗扣方便，干活時不容易掉。”

賢嬪端著茶盞的手幾不可察地松了松，指尖沾著的水汽在茶盞邊緣洇出個淺痕。

她側過臉，望著窗外還在淅淅瀝瀝下的雨，嘴角抿起個極淡的弧度。

方才緊繃的肩背悄悄舒展，那月梅是器作監的老人，跟她宮里素來沒什么牽扯，這鐲子既不是她宮里人領的，那腳印、銀飾，便都落不到她頭上。

董美人坐在一旁，偷偷打量著賢嬪的神色，見她嘴角微不可察地翹了翹，心里也跟著松快了些。

賢嬪端茶的手頓了頓，隨即輕輕吹了吹浮沫，呷了口茶，她抬眼看向夏秋知，語氣里多了幾分底氣：“夏妹妹，我說什么來著？那嬤嬤是器作監的老人，跟姐姐我呀，可半點關系沒有呢。夏妹妹，這回總該信了吧？”

董美人立刻接話：“就是就是，況且這器作監的宮嬤時常領差事外出，哪會有時間去御花園砸魚？也許是急著路過時不小心掉的呢。”

賢嬪在一旁搭話：“我看吶，還是某條畜生最是可疑！”

夏秋知沒看她們，也沒理會，指尖落在冊子上“月梅”二字旁邊的備注欄，那里用小字寫著“領用時陪同：賢嬪宮小圓”。

她指尖在“小圓”二字上輕輕點了點，抬眼看向管事：那月梅嬤嬤這幾日可領了什么差事是往御花園的？”

“這可說不準。”管事太監弓著腰笑，“月梅嬤嬤管著宮外銀樓的活計，時常要往各宮送新打的樣件，御花園那條路是去咸福宮的近道，說不定真是路過時掉了。”

夏秋知沒接話，指尖繼續敲著。

她記得那串往假山后延伸的腳印，步子細碎，落地淺，不像是常年走動的老嬤嬤該有的腳印。

月梅在宮里二十年，腳早磨出了厚繭，走路該是沉穩有力的，怎么會留下那樣飄忽的痕跡？

“月梅嬤嬤今日當值嗎？”她抬眼問管事。

“這……”管事撓了撓頭，“奴才已經兩日沒見著她來了，許是去宮外銀樓了？她隔三差五的都要去盯著打樣，說是怕工匠偷工減料。”

“她常去哪家銀樓？”

“回主子，是城南的‘匯寶樓’，老牌子了，宮里的活計基本都給他們家做。”管事說著，又補充道，“月梅嬤嬤去宮外時，腰牌上會寫明事由，通籍司的出入冊上應該有記錄。”

賢嬪這時開口了，語氣里帶著幾分漫不經心：“既是一個老嬤嬤的東西，那便沒什么好查的了。只是掉了個鐲子，撿著還她便是，犯得著如此興師動眾？”

她放下茶盞，站起身，“我宮里還有事，先走一步。”

賢嬪的裙擺剛掃過門檻，就聽見身后傳來夏秋知平靜無波的聲音：“姐姐急什么？冊子還沒看完呢。”

她腳步一頓，回身時臉上還帶著幾分不耐煩：“還有什么好看的？難不成要對著一本破冊子耗到天黑？”

夏秋知沒起身，只是用指尖點了點“月梅”那行記錄旁的小字，聲音不高：“我怎么還看到，這寫著領用時陪同：賢嬪宮小圓呢？”

小圓？

賢嬪的臉瞬間僵住，方才舒展的肩背又繃緊了。

董美人也湊過去看，看清那兩個字時，驚訝地張大了嘴，又慌忙捂住。

那小圓是賢嬪宮里最得力的掌事宮女，平日里連走路都帶著風，怎么會跟月梅嬤嬤扯上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