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之夜,東京城華燈初上,火樹銀花,游人如織,喧囂鼎沸。
蕭鐸換下玄甲,穿上一身月白色的長(zhǎng)衫,穿行于摩肩接踵的人潮之中。
他步履沉穩(wěn),目光卻如鷹隼般銳利,不動(dòng)聲色地掃視著周遭形形色色的面孔。
令言緊隨其后,被滿街流光溢彩的花燈、精巧的玩意兒和飄香的小食勾得眼花繚亂,恨不能多生幾雙眼睛。
令言看向走在前面的蕭鐸,皆因那攪動(dòng)京城的盜賊“我來也”驚現(xiàn),自家大人才會(huì)在這佳節(jié)良宵,換了便裝親自出來巡視。
行至一處街角,只見不少攤販?zhǔn)圪u著各式面具。
有孩童戴著猙獰的鬼面追逐嬉鬧,亦有年輕男女,或是羞赧,或是添幾分情趣,以面具遮面,并肩而行。
令言瞧著有趣,更覺此物妙用無窮,忙擠到攤前,利落地掏出銅錢買下兩個(gè)。
他麻利地將一個(gè)畫著滑稽笑臉的面具扣在自己臉上,轉(zhuǎn)身便將另一個(gè)素色無紋、只露雙眼的面具塞到蕭鐸手里。
蕭鐸腳步未停,只冷眼瞥了一下手中之物,眉峰微蹙,無聲的拒絕之意昭然。
令言趕緊湊近一步,壓低了嗓子:“大人,戴上這個(gè)才好!您目光如炬,尋常人哪經(jīng)得起細(xì)看?若是被那賊人或其眼線認(rèn)出您這開封府赫赫有名的雪獄,咳,指揮使大人,在此,豈非打草驚蛇,白費(fèi)了這番功夫?”
見蕭鐸依舊不為所動(dòng),甚至指尖已有不耐地要將面具丟棄。
令言心一橫,也顧不得許多,踮起腳飛快地將那素色面具往蕭鐸臉上一罩,順勢(shì)拉緊了系帶。
蕭鐸周身寒氣驟盛,抬手欲劈,令言卻如泥鰍般滑溜地縮到一旁,口中急急分辯:“大人息怒!息怒!小的斗膽,實(shí)是此物大有用處!您想啊,戴著面具盯人,對(duì)方便不易察覺您的視線,豈不便宜行事?再者,許王殿下限期破案,壓力如山,您就信小的這一回吧!小的也是為了案子。”
令言提起許王,蕭鐸手上一滯,方才作罷,只好戴著面具。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這新瓦子里,盡管周邊都是些新奇玩意兒,蕭鐸卻無心留意,只一心盯著路上的行人。
倏忽間,蕭鐸眸光一凝,銳利的視線如鷹隼般鎖定前方,一個(gè)穿著毫不起眼灰色短褐的瘦小男子,正鬼祟地尾隨著一名背著青色布囊的女子。
女子行至河畔,河岸上擠滿了駐足放燈、觀燈的游人。
那灰衣男子并未貿(mào)然行動(dòng),而是借著人群掩護(hù),朝旁邊一個(gè)賣糖人的攤子極快地打了個(gè)隱蔽的手勢(shì)。
攤販微不可察地點(diǎn)了下頭,隨即“哎呀”一聲怪叫,仿佛失手般猛地掀翻了熬糖的小銅鍋!
霎時(shí)間,粘稠滾燙、金黃油亮的糖漿潑灑一地,“滋啦”作響,騰起大股灼熱的白色蒸汽!
“燙死人啦!快躲開!”小販的驚呼帶著刻意的恐慌。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驚呼聲、推搡聲四起,眾人唯恐被熱糖漿濺到,下意識(shí)地驚慌后退。那背青囊的女子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混亂驚嚇,腳下一頓,本能地跟著人流向后踉蹌了兩步。
電光火石之間!
那灰衣瘦子如同一條淬毒的泥鰍,借著人潮涌動(dòng)的掩護(hù)和蒸汽的遮蔽,閃電般滑至女子身后!
他手中寒光一閃,精準(zhǔn)地割斷了女子肩上的青布囊系帶!同時(shí)另一只手已順勢(shì)將沉重的囊袋撈入懷中,整個(gè)過程快得只在眨眼之間!
肩頭驟然一輕,女子這才駭然驚覺,猛地轉(zhuǎn)身:“我的東西呢!”
然而,那灰衣賊人早已得手,矮身一鉆,便如游魚般混入混亂不堪、摩肩接踵的人潮之中。
女子心急如焚,拔腿欲追,可眼前是驚魂未定、相互推擠的層層人墻,哪里還有那賊人的半分蹤影?
“抓賊啊!他搶了我的背囊!”女子凄聲呼喊,聲音淹沒在鼎沸的喧囂和殘留的恐慌里。
周遭路人或茫然四顧,或心有余悸地拍著胸口,竟無一人出手相助,眼睜睜看著那賊人消失在燈火闌珊的夜色深處。
盜賊一個(gè)閃身進(jìn)到了一處黑暗的巷子,掂了掂手上的布囊,嘴角露出意思得意的奸笑,朝著巷子深處走去。
在巷尾,蕭鐸正帶著令言在黑暗的籠罩下等候賊人的到來。
“那個(gè)王八蛋,給我站??!”
一聲帶著深深喘氣聲的高呼,讓那賊人和蕭鐸都嚇了一跳,面具下的蕭鐸眉頭緊蹙:怎么又是她!
賊人一回頭,沈明琪正站在巷子里,她身后只有微弱的燈火在閃爍,打在她的臉上忽明忽暗。
見只不過是個(gè)女人,那賊人呵呵一笑,道:“你自己送上門來的,可就別怪我。”
沈明琪冷笑一聲:“是我自己送上門來的,有本事就過來啊?!?/p>
那賊人猥瑣地摸了摸下巴,就朝著沈明琪走了過來。
蕭鐸立刻從黑暗中走出來,剛準(zhǔn)備出手,沈明琪背后便走出來一男一女,手持木棍。
蕭鐸見狀順勢(shì)又隱入黑暗中。
那賊人立刻呆愣原地,沈明琪沒有給他逃跑的機(jī)會(huì),一個(gè)飛踢將他踹倒在地,沈明琪身后的一男一女,拿著木棍劈頭蓋臉就打了上去。
沈明琪也不甘示弱,一邊踢一邊罵:“沒用的東西,偷弱女子的東西,我打不死你我就不姓沈?!?/p>
令言見狀,探著腦袋,忍不住道:“大人,再打就要打死了?!?/p>
蕭鐸輕笑一聲,道:“沒那么容易打死,他們都收著打的?!?/p>
終于,幾人打累了,停下來喘氣。
“二姐姐,要不要送衙門?”
沈明琪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珠,道:“那是自然的,石頭,把他捆了,往衙門口一扔便是。”
“二姐姐,讓我和石頭去吧?!鄙蛎麒ふf著,難掩興奮。
沈明琪雙眼一瞪,道:“不行,你回家去,時(shí)辰不早了,快回去?!?/p>
沈明瑜不情不愿,一步三回頭。
看著沈明瑜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沈明琪看著石頭,道:“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一旦失了手,就會(huì)萬劫不復(fù),石頭,這個(gè)道理,你應(yīng)該懂吧。”
石頭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道:“石頭,當(dāng)然知道?!?/p>
沈明琪頷首,道:“明白就好,你把這賊人押去衙門口,我去把東西還給那個(gè)被搶的姑娘?!?/p>
石頭點(diǎn)了點(diǎn)頭。
“別裝死,起來!”石頭踢了踢躺在地上的賊人,將他雙手束在身后,解下自己身上的腰帶,將他雙手捆住。
剛走出巷子,一個(gè)雀躍的身影跳到石頭眼前。
“明瑜,你怎么?”石頭驚訝。
沈明瑜趕忙噓了一聲,道:“別告訴二姐姐,我想和你一塊兒把賊人送去衙門?!?/p>
石頭有些為難,但禁不住沈明瑜軟磨硬泡,只得同意了。
河畔邊,在定娘和劉窈的溫言安撫下,那丟了布囊的女子在河邊焦急地等候著。
不多時(shí),沈明琪的身影便出現(xiàn)在在不遠(yuǎn)處,手中正提著那只失而復(fù)得的青色布囊。
女子一見囊袋,眼中瞬間迸發(fā)出狂喜的光芒,幾乎要撲上來,對(duì)著沈明琪連連福身,聲音哽咽:“多謝姑娘!多謝姑娘大恩!這、這真是救了我的命了!”
細(xì)問之下,女子才抽抽噎噎地道出緣由:她與情郎約好今夜相會(huì),情郎立志明年參加科舉,急需一筆銀子延請(qǐng)名師指點(diǎn)。她心疼情郎,便從家中拿了些積蓄趕來赴約。
定娘聽得感動(dòng),拍著女子的手背柔聲寬慰:“好孩子,一片真心天地可鑒!你情郎有你這般扶持,明年定能金榜題名,到時(shí)候啊,你就是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狀元夫人嘍!”
沈明琪聽著,目光卻落在女子緊緊抱著的鼓鼓囊囊的青布囊上。
她秀眉微蹙,忍不住開口:“姑娘,恕我直言,你從家中拿這許多銀錢,你爹娘可知曉?”
女子聞言,臉上的喜色一僵,眼神頓時(shí)閃爍起來,支吾道:“我、我爹娘,他們,總會(huì)明白的?!?/p>
沈明琪見她神色,心中了然,語氣溫和卻帶著一絲不容忽視的提醒:“請(qǐng)一位名師,束脩固然需要,但你這囊袋的分量,怕不是尋常束脩之?dāng)?shù)了。姑娘,情意不是需要銀錢來衡量的,給對(duì)方提供如此多的銀錢,未必是明智之舉。不如,你為他延請(qǐng)名師就是了,你懷中的銀錢,還是交由你爹娘保管為好?!?/p>
女子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難堪和隱隱的不安。
她訕訕地低下頭,匆匆行了一禮:“多謝姑娘提點(diǎn),我、我先告辭了?!?/p>
說罷,抱著布囊,像只受驚的兔子般迅速鉆進(jìn)了人群。
定娘看著女子倉(cāng)惶離去的背影,忍不住埋怨起沈明琪:“哎呀,你這人!人家姑娘正歡喜著呢,你何苦說這些掃興話,潑她冷水?沒得嚇著人家!”
沈明琪望著女子消失的方向,輕輕嘆了口氣:“良藥苦口,忠言逆耳。她既聽不進(jìn),我也無可奈何。只盼,她莫要后悔今日之舉才好?!闭Z氣中帶著一絲無奈與隱隱的擔(dān)憂。
這邊的石頭,將賊人往衙門口一扔,便拉著沈明瑜飛也似地跑開了,他將沈明瑜送至沈府門口,看著她進(jìn)去了才放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