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后廚準備了吃食,吃點再繼續(xù)吧。”
“沈公子我不餓,”張薇的臉色凝重,一直涂畫著,想要理出思緒。“總感覺自己遺漏了什么,卻一點眉目都沒有。”
“先去喝口粥,”沈硯聲音放柔,“你盯著尸格一下午,連水都沒喝幾口,便是鐵打的人也扛不住。”
仵作房的燭火搖曳著,張薇對著三份尸格眉頭緊蹙。“李三墜井而亡、賭坊老板溺死水缸、王掌柜中毒而死,三起命案看似無關(guān),卻又環(huán)環(huán)相扣。
而我一直找不到線索,關(guān)于兇手的線索。”
“你眼睛都紅了,休息一會兒吧,這查案急不得。”
“可我怕晚了一刻,就會多添一名受害者。
”張薇的眼睛微微發(fā)紅,無奈的嘆了口氣。抬手按了按太陽穴,聲音里帶了絲疲憊。“我總覺得他們該串在一起,可就像被什么東西擋住了,怎么也抓不住那根線。”
沈硯看著她自責的樣子,眼神閃動著。“張姑娘,這不能怪你,你已經(jīng)很努力的在查案了。
倒是我,總是把你牽扯進來………讓你一次又一次費心……”
“沈公子莫要這樣想,我是自愿查案的,并不是你逼我。
雖然我是個屠戶之女,卻也想用平生所學,找出兇手,還死者一個公道。”
“張姑娘,沈公子,你們快來瞧瞧!”
此時仵作喊出了聲,他給王掌柜尸體翻身,忽然被其右手掌吸引。
“仵作先生,有何發(fā)現(xiàn)?”
“張姑娘,你看,這掌心生了片淺擦傷,邊緣還沾著點紅。”
張薇猛地抬頭,快步上前撫過那道擦傷,“是我疏忽了,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紅。”她仔細查看這擦傷,再翻了翻李三的指甲。“到底是什么關(guān)聯(lián)呢……為什么就想不到呢……”喃喃自語一番,又連忙查看賭坊老板脖子上的勒痕,忽地靈光一現(xiàn),瞳孔震動。“我知道了!我知道兇手是誰了!”
“是誰?”仵作不由興奮起來,拿著尸格走過來。
沈硯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張薇。
第一次覺得她在燭火中眼里有光的樣子,像極了一位故人。
“能讓他們毫無防備吃下安神糕,還熟悉王掌柜習性的!”張薇望向三具尸體,表情沉重的指著其中一具。“就只有王掌柜自己。”
仵作瞳孔驟縮,后退了半步。“你是說……他殺了李三和賭坊老板再自殺?”
“李三和王掌柜的指縫里分別有彼此衣服上的碎屑,應該是扭打時彼此撓下來的。”張薇細一一數(shù)著證據(jù),眼神堅定。“王掌柜先給李三吃了安神糕,想趁他迷糊將他推下井。哪知道李三反應過來,為了活命和他扭打,無奈還是被推入井中而亡。
得虧指甲勾著王掌柜衣服上的絲線,留下了證據(jù)。
王掌柜殺害李三以后,就去找賭坊老板。給他吃了安神糕,然后趁其昏昏沉沉用云錦勒暈,按進水缸溺亡。
只是賭坊老板身材高大,廢了一些勁才將其勒暈,所以手掌會有擦傷,染上了云錦的紅。
最后回到綢緞莊,自己吃了糕,喝酒引毒發(fā)。”
“原來如此………趙管家說他在侄女門口徘徊,大概是想最后看一眼,交代一些后事。但又怕見了王靈兒自己動搖,便又離開了。”
沈硯話音未落,王靈兒便跌跌撞撞跑來。
她手里攥著張紙條,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沈公子!我在屋角發(fā)現(xiàn)了我叔的遺書………”
“王掌柜留的?”沈硯接過信,“王靈兒,你確定是你叔的字跡?”
“嗯,確定,我認識我叔的字,劉捕快已經(jīng)拿去和賬房的字跡比對過了,確實是我叔親筆所寫。”王靈兒的眼淚刷刷往下掉,“我叔居然……是自殺的……”
沈硯把遺書放低,張薇和仵作也連忙湊過來看,只見密密麻麻的一大頁:
“吾侄親啟,及綢緞莊諸位伙計:
今提筆寫下此信,已是萬念俱灰,唯剩滿心愧疚,望能向你們道清前因,贖我半生糊涂之罪。
數(shù)月前,李三這廝屢次上門,以小玩怡情為由誘我入賭坊。起初我只當是消遣,竟僥幸贏了幾兩碎銀,本想就此收手。
他卻日日在旁慫恿,說我手氣正盛,若趁勢再賭,定能賺得盆滿缽滿。我一時豬油蒙了心,被那點甜頭沖昏了頭腦,竟忘了綢緞莊是祖輩傳下的基業(yè)。忘了你們還等著鋪子里的營生養(yǎng)家糊口,一步步陷進他設下的騙局。
后來我越賭越瘋,從幾兩銀子到幾十兩、幾百兩。贏時飄飄然,總想著再多贏些,輸時又紅著眼想回本,直到把自己的積蓄輸?shù)靡桓啥簦€欠了賭坊五千兩白銀。
那五千兩,是多少伙計的工錢,是多少戶人家的生計,是多少匹布啊!賭坊日日催債,李三在旁假意支招,暗示我可先賣鋪里的云錦應急。
我走投無路,竟真的偷賣了半數(shù)上好云錦,只盼能緩過這陣,日后再想辦法彌補。
可我萬萬沒料到,前些日子給靈兒送銀錢,讓你買些米面糧油時,竟在街角聽到李三與賭坊的人說笑。
他們說我蠢笨如豬,輕易入了局,他們只是動動手腳,就讓我輸?shù)脙A家蕩產(chǎn)。說這綢緞莊早晚要被我賠光,說我不過是他們手里隨意擺弄的棋子。
那一刻我才醒悟,所謂的手氣好,全是他們設下的騙局,所謂的幫忙,不過是把我往絕路上推!
我恨自己的貪心與糊涂,更恨他們的算計,一時怒從心頭起,竟動了殺念。
我要讓那兩個畜牲陪葬,我要讓他們知道,我賭的是錢,而他們賭的是命!
如今事已至此,我深知罪孽深重,既無顏面再見你們,也無辦法償還虧欠。欠靈兒你的安穩(wěn)生活,欠伙計們的信任與生計,欠祖輩傳下的基業(yè)。
我走后,若綢緞莊還能支撐,望諸位伙計能尋個可靠的營生,莫因我的過錯誤了前程。
靈兒,你性子柔弱,往后要好好照顧自己,莫要記掛我這糊涂人,更莫要學我這般,被貪心毀了一生。
如果綢緞莊保得住,靈兒你定要替叔,好好經(jīng)營,將祖宗基業(yè)守好!
此生已矣,唯余懺悔。
王之然,絕筆”。
“我叔………是好人,他是被逼的………這賭博……是真真切切的害人啊………”王靈兒哭得撕心裂肺,“都怪我,沒有發(fā)現(xiàn)我叔的異樣……我要是早點發(fā)現(xiàn),制止他……他也不會死,綢緞莊也不會毀掉………
我叔總說,等今年云錦賣個好價錢,就把鋪子重新裝修,讓伙計們能在亮堂些的地方做事……
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
“這不怪你。”張薇轉(zhuǎn)過身,遞過一方干凈的帕子給滿臉淚水的王靈兒。“那賭坊的人最會偽裝,先給甜頭再下套,便是心思再細的人,也難防這般算計。
一旦沾上,很難戒掉…………”
沈硯收起信,看了眼王靈兒。“我會命官差徹查,賭坊若是存在做局,定當查處!
王掌柜欠的賭債,若如信中所講,是李三和賭坊老板做了手腳,也會一筆勾銷。”
“真的嗎!”王靈兒不敢相信的睜大眼睛,整個人還在發(fā)抖。“太好了……綢緞莊保住了……那是我叔的心血啊………謝謝沈公子!謝謝沈公子!
若不是您肯徹查,這綢緞莊……怕是真要毀在那賭坊手里了。”
“起來,怎么還跪上了。”沈硯連忙扶起地上的王靈兒,“你叔殺了兩人,再畏罪自殺,雖逃脫了罪罰,卻難逃罪責。”
“賭是惡鬼,”張薇嘆了口氣,轉(zhuǎn)身看著那三具尸體。“能把最老實的人,變成魔………”
“時辰不早了,王靈兒我讓劉捕快送你回住處,后續(xù)查賭坊的事,我會及時告知你進展。
記住,往后無論遇到什么事,都莫要碰賭。綢緞莊日后,恐也要由你多照看著了。”
王靈兒用力點頭,對著面前的三人深深鞠了一躬,便跟著劉捕快離開。
“案子總算破了,現(xiàn)在可以去吃點東西了吧。”
“嗯,突然覺得好餓。”
“沈公子,我也餓了。”
“你………一邊去……”
“沈公子,小的也是出了力的啊!”
“我說了,你一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