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見阮槿神色凝重,以為拿捏了她,“昨日我犯了頭疾,才縱得你傷害兄長,火燒院落。
本想狠狠地罰你,是你父親說你回京路上遭遇山匪,情緒不穩。既如此,你便去楠兒病床前磕三個響頭,再去給你妹妹端茶賠禮致歉,只要她們原諒你,我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虎威將軍忙道:“槿兒,還不跪下謝謝你祖母。”
阮槿望向主位上倨傲的老婦人,笑道:“您還是兩只眼睛都睜著吧,已經老眼昏花了。”
砰!
茶杯在阮槿腳下摔得粉碎。
老夫人氣的胸口直接喘氣:“你們夫妻倆,就這么看著她折辱我!”
錢氏拱火:“母親,我可不敢教訓她,她如今翅膀硬了,不服管教,敢打兄長頂撞長輩,我都怕哪天惹了她,把我也打一頓。”
虎威將軍見阮槿軟硬不吃,失望至極,他原本想給她個改過自新的機會的,是她不知好歹。
“阮槿,我對你太失望了!現在立刻給我去祠堂跪著,向列祖列宗告罪!”
“去不了。”
“你說什么?”虎威將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阮槿:“我說,去不了。我明日要去沈國公府,父親總不好讓我瘸著腿去吧?”
聽到國公府三個字,虎威將軍怒氣堵在胸口,發不出來了。
“登門要送禮,賬房上給我支三千兩銀子。”阮槿說。
錢氏震驚:“三千兩!”
虎威將軍:“你要買什么!需要花三千兩?”
他的月俸,加上每月祿粟和綾絹,不過八十兩。
阮槿不以為意:“您不會告訴我,府上連三千兩都拿不出來,當年陛下給我的賞賜何止萬兩。”
“那是陛下賞給阮家的!”錢氏怒極。
阮槿視線緊盯她,分毫不讓:“沒有我,阮家能有這潑天的富貴?”
錢氏被懟得啞口無言。
“父親,沈國公是什么樣的人,不需要我贅述吧,平日里想巴結他的人從這里排到云州。
不是什么人都能給他送禮,也不是什么人的禮他都肯收。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此次登門是阮家難得跟國公府攀上關系的機會,父親難道想放棄?
若您滿意現在的官職,不想大哥日后前程順遂,覺得女兒多此一舉,那當女兒沒說,國公府不去也罷。”
阮槿語氣失落,仿佛真的是為了阮家,為了他的官職著想。
剛才還對她頗有怨氣的虎威將軍,氣消了一半。
若能得沈墨珩親眼,有了國公府的幫扶,他何至于在四品武官閑職上碌碌無為,阮懷楠的前途也能明朗得多。
送!
這個禮必須送!
送什么好呢?
虎威將軍臉皺成麻花,“傳言沈國公不愛黃白之物,也不喜附庸風雅,送什么才能不被拒絕呢?”
“沈國公的心思難猜,他身邊的人總不會個個難搞。”
虎威將軍立馬想到一個人,國公老夫人。
阮槿看他眼睛發亮,就知道他方向錯了。
她這個父親膽氣有余,聰穎不足,簡單點說,力大無腦。
“沈國公跟沈老夫人關系不睦,這消息,菜市場黃口小兒都知道。”
虎威將軍臉色尷尬,找補:“母子哪有隔夜仇……”
阮槿嘴角勾起嘲諷的笑,沒有嗎?就在剛才,父親還不分青紅皂白要懲治她,錢氏更是恨不得將她剔骨剜肉。
母子結怨,百世難消。
血脈里的刀子,拔出來比仇人的更疼。
哦,她忘了,她不是錢氏親生的。
養恩成仇,比生來的恨更毒。
親娘給的傷還能拿骨血來糊,養母的怨,連碗孟婆湯都潑不干凈。
*
入夜。
虎威將軍進屋,發現每日沐浴的水沒人準備。
錢氏坐在床前抹眼淚。
“她說要送禮,你就真給了三千兩,誰知道她拿去做什么用!”
虎威將軍安慰妻子:“槿兒不是說了,她要去買沈國公府大公子生前求而不得的一樣東西。”
“給一個死人送禮,需要三千兩?不如拿著錢給棠兒修繕下院子,她現在住的地方,冬冷夏熱,蟲蟻還多。”錢氏圖窮匕見。
才過去一晚,早上見到棠兒,臉上全是蚊蟲叮咬的包,看得她心疼不已。
阮槿剛歸家,就攪得全府不得安寧,一雙兒女全在手下吃了虧,現在還要打府庫的主意。
三千兩!
她能給棠兒置辦多少首飾釵環,鋪面都能買好幾間了!
想起來心都在滴血。
小賤人的命哪有這么值錢!
“不行。”虎威將軍沉聲。
他是當官的,見過世面,不像錢氏這樣的內宅婦人,目光短淺。
“沈國公是陛下面前的紅人,如今又從云州調任京畿,直掌玄甲軍二十萬,權勢滔天,風頭無兩,多少人想巴結趕不上趟。現在因為槿兒才有登門送禮的機會,你難道不想給兒子某個好前程?”
錢氏輕嗤:“她能這么好心?她若真為楠兒好,怎會用簪子刺穿他的手掌?老爺您三思,她畢竟不是咱們親生的,人心隔肚皮,不能不防!”
虎威將軍沉思。
錢氏的話不無道理。
換成從前的阮槿,乖順懂事,他不會懷疑,可現在的阮槿,像是手中隨時會飛走的風箏,握不住,抓不牢。
錢氏耳語:“若她在沈國公面前詆毀阮家……”
虎威將軍打了個寒顫。
上次及笄禮,沈國公雖沒多言,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在給阮槿撐腰。
阮槿何時跟沈墨珩有的交情?
就因為他救了她一命嗎?
沈墨珩看著可不像心善的人,難道……他看上阮槿?
不可能,不可能。
虎威將軍連忙將腦中不切實際的幻想打散,國公府的門第,尚公主都不委屈,怎么會看得上區區四品將軍府。
更何況,阮槿有婚約在身。
“你明日跟她一起出門,若有言語不當之處,記得時時提點。”虎威將軍道。
錢氏應是。
當夜,虎威將軍沒有蛄蛹的心思,早早睡下。
錢氏卻到半夜都沒睡著,想著丈夫的話,還有那三千兩銀子。
丈夫對阮槿,是有幾分父女情的。
至少在阮槿被送到老爺子身邊撫養前,作為阮家大姑娘,阮槿得到的父愛不比阮懷楠少。
想到這兒,錢氏再次因為當年的決定竊喜。
幸好她一早看清這家人的面目,公爹公婆感情不睦,分院而居多年;兒子畏懼父親成心魔,父子離心。
阮槿從小在老太爺身邊長大,習慣秉性無一不照著學。
再多的父女情,也消磨了。
棠兒如今回來,阮槿跟丈夫的感情更無修復可能。
錢氏當務之急,是盡快給棠兒籌到更多的嫁妝,讓她迅速在京中站穩腳跟。
至于阮槿,當初若不是她帶入府,還不知道在哪塊地里刨食呢。
能成為她們母女向上爬的踏腳石,是她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