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堤岸垂柳蘸水,碧絲千縷,隨風輕曳。
偶有蜻蜓點水,漣漪散作碎銀。
阮槿一早帶上云織出了門。
阮家有間醫館,坐落在平安街鬧市區。
是阮槿祖父留下的產業。
她離京那年,交由錢氏打理。
此次,主要去取些制作玉髓膏的藥材,再看看不在的幾年,藥鋪經營得如何。
結果剛到店門前,發現大門緊閉,上頭掛著“旺鋪出租”的牌匾。
阮槿找鄰居商鋪詢問。
對方以為她是來租鋪子的,還算熱情:“你說那間醫館啊,牌子掛出去好幾個月了,還能因為什么原因,經營不善唄。”
“我也算這條街上的老掌柜了,四五年前,這家藥鋪生意好得很啦……哎?小姑娘,看你有些眼熟啊。”
阮槿道謝離開。
轉身去了長樂街,那里有祖父留給她的幾間商鋪。
到了地方才發現,商鋪的掌柜換成錢氏的人,掌柜不認她,別說支取賬上銀子,還差點被當成騙子。
那東郊的百畝良田也不用想了,肯定也換成錢氏的心腹。
前世,阮槿毀容回府,躲在家中不肯出門一步。
不是在反復無常病痛中浪費時間,就是在惶恐爹娘對她的親情,陷入無盡糾結和懷疑,根本顧不上醫館和商鋪。
直到被貶妻為妾,嫁入侯府前夕。
才知醫館被賤賣掉了。
她去找錢氏控訴:“那是祖父一輩子的心血!”
錢氏不以為意:“年年虧損的鋪子留著做什么?”
她想將藥鋪贖回來,錢氏卻以妾室嫁妝不得多過正室為由,讓她交出手中私產。
“槿兒,你祖父在世時,最疼愛的孩子就是你,為了不讓你婚后在夫家受委屈,早早置辦了嫁妝。
可棠兒才是你祖父的親孫女,流落在外多年,受盡苦楚,要出嫁了,竟連像樣的頭面都拿不出來。”
阮棠哭哭啼啼,錢氏又鬧又怨。
阮槿心中愧疚,拿出壓箱底的頭面,贈與阮棠添妝。
祖母也來勸她:“嫁入侯府你是側室,出入上下多有不便,不如將手中的田產鋪子給棠兒打理,每年從她那兒支取盈利。
放心,鋪子還是你的,只是掛在棠兒名下,這樣出嫁的時候棠兒面上光彩,你也會落個識大體的好名聲。”
她們笑顏如花,用糖衣炮彈包裹阮槿,讓她信了她們的鬼話,將手中的私產全部交出。
結果婚后,連一個銅板也沒見過,每每問起,阮棠就用行情不濟,店鋪沒有盈余為由,搪塞她。
到最后,干脆直接說店鋪虧損,田畝發了水災,讓她賤賣。
阮槿也是那時,終于察覺到阮家人的歹毒用心,清醒過來。
向阮棠討回私產,結果她裝傻充愣,說那些都是她帶來的嫁妝,有禮單為據。
找裴衡之,希望他能主持公道,幫她搶回私產,結果被劈頭蓋臉一頓訓斥。
“搶?連你阮家大姑娘的身份都是從棠兒這偷走的,你有什么臉提搶這個字?
妾乃賤籍,連你都是主人家的所有物,更別提你帶來的東西!鄉下村婦生的賤種,身體里留的血液都是臟的,你有機會孝敬棠兒是你的榮幸,別不知好歹!”
裴衡之說她沒資格?
可阮家沒發跡前,區區京中末流小官之家,阮歸鴻那點俸祿根本養不活一大家子!
更別提置水田!買鋪面!
是祖父不辭辛苦研醫治藥,將一間名不見經傳的小醫館開成京中知名藥鋪,支撐這個家渡過一年又一年。
是她救了七公主,為阮家改頭換面,成為京中新貴!
她沒資格?
誰有資格!
這一世,阮槿想明白了,裴衡之揣著明白裝糊涂,那些店鋪田產八成填補侯府的虧空。
要是被人知道,堂堂侯府需要用妾室的私產填窟窿,說出去不得被笑死。
所以他在她面前趾高氣揚,頤指氣使,只是因為他心虛,只是為了掩蓋他可憐而可悲的虛榮心。
阮槿:“云織,我們還有多少銀子?”
“不到五十兩。”云織滿臉失落,“就這些還是當初我悄悄藏下的,釵環首飾登記在冊,奴婢不敢拿,后來全成了二姑娘的!”
太少了,想跟阮家那群白眼狼斗。
這點錢,遠遠不夠!
阮槿跟云織回到凌煙閣時,里頭氣壓很低。
錢氏、虎威將軍和老夫人齊齊候在她院中,三方會審,架勢十足。
“不是身體不爽利嗎?怎么有精神出去鬼混!”老夫人率先發難。
阮家老夫人眼下花甲之年,卻精神矍鑠,鬢邊不見半點白發,明明跟祖父差不多大的年紀,比之祖父臨終前頭發半白的老態,她年輕太多。
俗話說:操心臉掛褶,逍遙似童子。
她這位祖母,雖不說大富大貴,也算一輩子沒吃過苦。
偏偏心比天高,看不上祖父只是個賺不了大錢的大夫。
可她身上穿的,頭上戴的,那樣不是祖父辛苦賺來的。
只因祖父年輕時,做過赤腳游醫,每每爭執矛盾,祖母便會指著祖父的鼻子,罵他是“赤腳鬼”,說他配不上她,說要不是嫁到阮家,她本可以有更好的姻緣。
什么姻緣?
就她娘家的破落戶門第,能給她尋什么好姻緣。
癡人說夢罷了。
阮槿福了福身,笑道:
“祖母是稀客,今日怎么愿意踏足凌煙閣?祖父在世時,您不是賭咒發誓,此生絕不邁進一步嗎?”
“混賬!”老夫人臉色青白,不知是被戳破心思惱羞成怒,還是被她的乖戾氣到了。
虎威將軍呵斥:“阮槿,你別太放肆!整個阮家哪有母親不能去的地方!注意你說話的態度!”
敢做不敢讓人說。
孬種。
阮槿雖沒張口,臉上的不屑還是刺激到老夫人。
“你給我跪下!”
阮槿抬眸,面不改色:“孫女何錯之有?為何要跪?”
老夫人徹底被激怒,一張老臉布滿陰森。
“你祖父就是這么教導你的?教你忤逆長輩!質問祖母!”
阮槿慢悠悠找了個椅子坐下:“祖父教育得很好,連當今圣上都贊譽過我孝順懂事,先皇后也曾當著眾官眷的面,夸我明事理,膽識過人。”
“你少用陛下和先皇后做擋箭牌,不要以為救了七公主,就可以猖狂悖逆,小心登高失重,禍及全家!”老夫人端著長輩的架子,眼中閃著恨意。
小賤蹄子不愧從小在那老東西手底下長大,一言一行像極了他,看著就讓人生厭。
“祖母放心,七公主說了,只要有她在一日,我想怎么放肆就怎么放肆,一切有她罩著。”
“你!”老夫人氣得頭疼,強撐著身子道,“你以為七公主能護你多久,先皇后去世,陛下有意扶持貴妃上位,京中世族棋局重開,七公主自顧不暇,還能有閑心罩著你?笑話!”
阮槿嘖了一聲,她怎么把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
前世發生了件大事,算算日子,就在最近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