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李茂森畫完一幕分鏡頭腳本,從書房里出來到院子里轉轉。
這間書房最近才裝修投入使用,從前院子里沒有書房,他和鞏麗在臥室里看書寫作,不太方便。
在買下四合院后,工程隊根據設計圖紙,把隔壁的廂房改建成中式書房,有一個高高的書架,一張散發檀木香的實木書桌,一盞明亮的吸頂燈,明亮封閉的窗子,其他的家具也做了補充和更新。
有了新書房,他的工作效率也大幅度提高,有時候要不是鞏麗進來叫他,他能在書房里坐一天。
李茂森抱著貍花貓轉到前院,正看著從樹上飄下來的黃葉,忽然客廳方向傳來一陣搓麻將的聲音,稀里嘩啦~
他想起來了,今天周六,到了鞏麗和朋友們聚會的日子。
他抱著貓走進客廳。
屋里有六個人,四個打牌,兩個看牌。
打牌的是鞏麗、劉小慶、洪恍,剩下一個三十多歲,留著爽利的短發,穿的比較洋氣,像是個喝過洋墨水的御姐。
看牌的是伍雨娟和陳葒,伍雨娟坐在鞏麗身后,時不時給出建議,陳葒坐在劉小慶和洪恍中間,東瞧瞧西看看,抿著嘴笑不說話。
“喲,大忙人出關了。”
劉小慶抬起頭來調笑道。
幾人都看了過來,鞏麗問,“你餓不餓?雨娟,你來替我打,我給他做點吃的。”
“不用不用,我沒那么餓。”
“做飯又不費工夫。”
鞏麗起身把位置讓給了伍雨娟,錢沒拿走,讓伍雨娟隨便打。
“你好,劉索納!”
留著短發的御姐朝他伸出手,表現得特別颯。
“劉索納?”
這名字聽著耳熟,李茂森拉著她的手想了下,忽然想起這女人是誰。
她是著名談話節目《鏘鏗三人行》上那個留著銀灰色短發,言辭犀利的中年女人,著名作家,文化名人,音樂家。
王碩稱贊她是五零后燕京杰出女性代表,能說能唱能寫,六零后是王妃,七零后徐晶蕾。
他又想起來了,這人不久前還在報紙上批評《一個都不能少》內涵不夠深刻,導演李茂森懦弱沒骨氣,自我閹割,也不該被評為青年導演中的代表人物之類。
這女人罵了他還敢跑到家里來打麻將?
“李導,你也看到了我在報紙上的評論?”
劉索納注意到他的表情變化,卻無所謂地笑了笑,“你覺得我批評得不對?”
李茂森抱著貓咪坐下來,“沒什么對不對的,我的電影拿到了金獅獎,得到了教育部門的贊揚以及觀眾們的喜愛,這足夠了,至于你們的評價,無關痛癢。”
“哈哈,李導,你看起來好像不太服氣,認為我們冤枉了你。”
劉索納手指夾著麻將,啪地扣在桌上,臉上笑呵呵地說,“可我不覺得我們的批評有什么問題,《一個都不能少》作為現實主義電影,不僅沒有指出問題所在,反而為現實涂脂抹粉,這能算好電影?
還有你,作為一名年輕導演,你看到問題卻不敢指出來,更不敢深入談論,這說明你膽小怯懦,沒有與假丑惡戰斗的勇氣,這能算好導演?要是在革命年代,你這種人絕對會當叛徒。”
李茂森嘴角抽了抽,這個時代的人說話總喜歡把背景置換到革命年代,放在革命年代一個人會是什么人。
用這種方式來占據道德的高地。
李茂森想到自己要是在革命年代,憑身上的功夫、體內的熱流,滿腔愛國熱情以及一身錚錚鐵骨,最少能做個將軍。
“你們別吵架。索納,你少說兩句。”
這人大概是洪恍帶來的,聽到她用言語譏諷李茂森,洪恍連忙當和事佬,扯了扯劉索納的胳膊。
劉小慶哈哈一笑,嗑著瓜子說,“洪恍,你別勸,讓他們兩個爭辯,聽著挺有意思的。”
“好吧,這是第二回合,你們繼續。”
洪恍松開劉索納,也準備看熱鬧。
“劉小姐去過醫院沒?”
李茂森問道。
“醫院?去過又怎么樣?”
劉索納聽到他問的莫名其妙,頓時打起精神來。
醫院里有內科、外科、骨科、皮膚科、精神科等等。主旨深刻的電影像是外科醫生手里的手術刀,能夠刺破黑暗,直指痼疾本源;而有的電影敘事風格比較溫和,像是內科醫生常用的藥劑,能夠調理小病小痛。難道在你們眼里,醫院里只有那些使用手術刀的醫生有本事,值得夸贊,而那些內科醫生都沒本事,應該被取締?
“這……”
劉索納皺了皺眉頭,“有的病雖然表現在體外,但根源在體內,要想徹底治好病,從根源入手最有效果。”
“是嗎?也就是說不管長青春痘長皺紋,痛經,或者失眠多夢,我們都應該去做手術,讓醫生開刀切掉病根子?”
“你,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別牽強附會。”
劉索納氣惱地瞪著他。
“啊哈哈,有意思,你們繼續說。”
劉小慶聽到他們斗嘴連打牌的心思也沒有了,抓著瓜子嗑個不停。
“劉小姐,聽說您是個作家?”
“是又怎么樣?”
劉索納表情更加警惕。
“索納在85年發表的《我們別無選擇》,獲得過第四屆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
洪恍笑道。
“厲害厲害。我雖然沒拜讀過,但也知道這部小說內涵不會太深刻。”
“你憑什么這么說?”
劉索納拍案而起,橫眉冷眼,“我這部作品被評當代文學發展史上‘先鋒派小說’開篇之作,原因就是它足夠深刻。”
“如果這部小說足夠深刻你這個時候應該在國外或者在里面,而不是在這里打麻將。”
噗!
“哈哈哈,劉索納,你快反駁他,絕不能讓他得逞。”
劉小慶趴在桌子哈哈大笑。
伍雨娟和陳葒也抿著嘴笑。
劉索納氣惱地盯著他,放在桌子上的拳頭捏得緊緊的,她很想反駁,但又不得不承認這人說的很對。
“李茂森,吃飯了。”
鞏麗在外面喊道。
“劉小姐,我開玩笑的,您別介意,其實你們說的對,我就是一個普通導演,膚淺懦弱,沒什么大本事,也沒有崇高的理想抱負。
我拍電影的目的是想賺些錢,改善生活,有機會再拿幾個獎,抬抬自己的身份,其他的什么想法也沒有,說直接點,我就是一俗人。你們繼續打麻將,我吃飯去了。”
李茂森擺擺手,抱著貓出去吃飯了。
噗!哈哈哈~
后面又傳來劉小慶和洪恍幾人的笑聲和拍桌子的響動。
“劉索納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劉索納,你不是伶牙俐齒嗎,怎么不說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