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初月沉思。

還未等她斟酌出得體的回答，跪伏在地的孫昭明已經(jīng)戰(zhàn)戰(zhàn)兢兢開口：“回、回稟王爺！小生與江小姐正在議親，今日得見王爺天顏，實乃三生有幸！”

孫昭明額頭緊貼地面，聲音抖得不成調(diào)兒，活像只被捏住喉嚨的野鴨。

謝臨淵倏地輕笑一聲。

那笑聲極怪，似淬了毒的匕首劃過江初月的耳垂。

謝臨淵漫不經(jīng)心道：“原來如此。江小姐挑夫婿的眼光——”

頓了頓，謝臨淵意味深長補充道：“當(dāng)真不錯。”

江初月敏銳地聽出他話里的戲謔。

可江初月不敢反駁。

謝臨淵撫去黑金長袖的褶皺，烏壓壓的鐵甲侍衛(wèi)跟在他身后，浩浩蕩蕩離去。

人雖離去，壓迫感猶存。

孫昭明戰(zhàn)戰(zhàn)兢兢站起來，只覺得兩條腿還是軟的。他擦去額頭的汗，詢問江初月：“江小姐，你見到攝政王為何不跪？不怕他降罪？”

江初月道：“王爺與家兄是朋友，見面不需跪拜。”

孫昭明臉色漲紅。

他哪知道這一層？

他心里越發(fā)難堪——將軍府金枝玉葉的千金小姐，日常接觸的都是像攝政王這般偉岸強大的人物，這樣的尊貴人物，居然會被他一個小小的寒門舉子娶回家。

除了丟臉的窘迫，孫昭明還有一絲絲隱秘的竊喜。抱得美人歸，還能和大名鼎鼎的攝政王攀上關(guān)系，他將來必定前途無量。

“兩位，可還要繼續(xù)乘船游湖？”游船的船夫詢問。

孫昭明擦去額頭的汗：“就來，就來。”

已經(jīng)給了游船的錢，不能浪費。

江初月心不在焉坐上船，游船在東湖荷花叢中蕩漾。東湖風(fēng)光無限，美不勝收，孫昭明主動找了很多的話聊，江初月卻提不起太大的興致。

她不喜歡沒骨氣的男子。

游湖結(jié)束后，江初月和孫昭明分別。孫昭明顯得很高興，熱情地和江初月告別，還說會經(jīng)常給她寫信。

等江初月離去，孫昭明還踮著腳尖觀望。來接他回家的小廝迎上來，打趣道：“公子，回神啦！”

孫昭明嘆口氣：“江小姐完美無瑕，我真覺得自己配不上她。”

小廝安慰他：“公子，您別多想！七仙女是王母的女兒，下凡后還不是得相夫教子？進了孫家，江小姐也得低頭過日子，安心給孫家繁衍子嗣。”

孫昭明細思半晌，胸有成竹：“自古以來夫為妻綱，她成了我的人，就得以我為天。”

...

江初月心不在焉回到蕭府。

臨近黃昏，江初月途徑蕭府花園，看見蕭戟和姜氏在院子里散步。蕭戟小心翼翼攙扶著姜氏的腰，兩人低頭耳語，偶爾蕭戟的手撫摸姜氏略微隆起的小腹，兩人看上去很是恩愛。

江初月定定地看了一會兒，低頭苦笑。

她想要嫁的夫君，是像蕭戟這樣的男子，高大偉岸有擔(dān)當(dāng)，面對強敵不失面對的骨氣。

可惜，她運氣不好，此生注定遇不到了。

“二小姐，老夫人請您去壽安堂用晚膳。”老嬤嬤前來稟報江初月。

江初月點頭：“我這就來。”

壽安堂里。

精致可口的佳肴擺上，全都是江初月愛吃的菜色。蕭老夫人安排江初月坐下，笑著詢問：“今日你去見了孫家兒郎，相處得可還好？”

江初月腦海里浮出孫昭明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的樣子。

他軟弱，毫無半分男子氣概。

可這也不能怪孫昭明，任何人見到可怕的攝政王，皆會情不自禁地軟了膝蓋，害怕地瑟瑟發(fā)抖。

江初月抬眸，發(fā)現(xiàn)蕭老夫人正殷切地望著自己。江初月不忍讓祖母失望，她輕笑了笑：“祖母，我與孫公子聊了詩書文章，他確實有才學(xué)。”

蕭老夫人滿意地點頭：“這便很好。你從小讀詩書，日后與他相處也有話題可聊。孫家兒郎本分老實，定不會虧待你。”

只要夫妻之間有話題，日子就能好好地過下去。

感情是慢慢相處出來的。

蕭老夫人越想越高興：“過些日子將你和孫家兒郎的生辰八字交換，合一合八字。若是八字順?biāo)欤@門婚事就可定下。”

高門顯貴定親，都要先合八字。

將雙方的八字交換，供奉各家祠堂案桌上，如果三日內(nèi)家中無事，意味著神佛祖先同意這門婚事。

江初月垂眸，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都聽祖母安排。”

晚膳剛過半，蕭戟踏進了壽安堂。

蕭老夫人命人添了碗筷，眼角眉梢是掩不住的喜色，將合八字的事告訴蕭戟。

蕭老夫人還說：“明年春闈放榜后，孫家兒郎應(yīng)會登榜。到時候他入朝為官，你也幫扶兩下，畢竟是咱們蕭家的親家。”

蕭戟寒著臉。

蕭戟的指節(jié)叩在桌沿，質(zhì)問江初月：“你與孫家小子只見了兩次面，竟看上了他？”

江初月低垂眼睫，望著手邊盛湯的白瓷湯碗，湯面上浮著的油花。

她輕聲說：“婚姻大事，自有祖母做主。”

話音剛落，蕭戟手里的白玉筷重重拍在桌上，發(fā)出清脆響動。蕭戟豁然起身，衣袍帶起一陣?yán)滹L(fēng)：“姜氏近日胎象不穩(wěn)，我先回去東院看看。”

他大步離去。

江初月心臟悶悶痛得難受，回回提到孫家，蕭戟總是冷著一張臉，根本不把孫家當(dāng)一回事。

他果然還是嫌棄孫家門楣低。

...

自從那日東湖樓會面后，孫昭明已經(jīng)完全把江初月當(dāng)成未婚妻。

他的信如雪片飛到江初月的案桌上。

起初，信里的內(nèi)容還帶了些小心翼翼的試探，略顯拘謹(jǐn)。后來漸漸顯露出他的真實本性。厚厚的信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孫家的田產(chǎn)明細、他在國子監(jiān)的課業(yè)進展，甚至詳細列出婚后需要江初月掌管的家務(wù)清單。

信封很厚。

密密麻麻全是字。

除了寫信，孫昭明還送給江初月兩本《女誡》和《孝經(jīng)》，希望江初月閑來無事可以閱讀。

《女誡》和《孝經(jīng)》擺在案頭，仿佛兩座山壓在江初月的肩膀上，讓她久久喘不過氣。

江初月沉下臉：“寶珠，把這兩本書燒了。”

寶珠立刻將兩本書扔進屋子外的銅爐，火舌散開瞬間侵蝕紙張，黑色煙霧繚繞，燃起火焰。

寶珠問：“小姐，要給孫公子回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