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嵐宗的藥圃順著山勢鋪展,像塊被打翻的調色盤。從山腳到半山腰,層層梯田里種滿了靈藥,赤紅色的火焰草簇擁著,葉片邊緣泛著金邊;旁邊就是碧綠色的寒心葉,葉尖凝著細冰,紅白相映,煞是好看。
更往上些,龍須藤纏著竹架蜿蜒,紫瑩瑩的月見草藏在陰影里,只露出半張臉,空氣中彌漫著清苦的藥香,混著山風的涼意,格外提神。
“東邊的龍須藤該搭架子了,莖稈彎得太狠會裂,影響藥性。”藥老背著手走在前面,粗布短褂的下擺掃過草葉,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西邊的月見草昨晚被露水打重了,得搬到曬藥場晾半個時辰,葉片發蔫就不值錢了。”
凌塵跟在后面,手里的小鋤頭磨得發亮,時不時彎腰扶正歪倒的藥苗。他的動作不快,指尖碰過凝露草時格外輕,連葉片上的露珠都沒震落幾滴,像是在撫摸易碎的琉璃。
“小子,你以前種過藥?”藥老忽然回頭,陽光穿過他花白的發,在臉上投下斑駁的影,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精光。
尋常少年別說打理靈藥,能認出“火焰草”和“赤血藤”的區別就不錯了,這小子卻連“龍須藤要順光爬”“寒心葉忌正午澆水”都門清,像是種了幾十年的老手。
凌塵放下鋤頭,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里面是淺灰色的粉末,帶著淡淡的腥氣:“這是用冰靈魚的鱗片和紫紋草粉做的驅蟲粉,撒在火焰草周圍,能防‘赤蟻’啃根。”
藥老接過油紙包,湊到鼻尖聞了聞,眉頭幾不可查地動了動:“冰靈魚性寒,紫紋草性溫,混在一起竟能中和藥性,還不傷靈藥根須……”他捏起一點粉末捻了捻,“你這法子,是自己想的?”
“在家看藥書學的,瞎琢磨罷了。”凌塵垂下眼,遮住眼底的深意。這是他前世在萬毒谷時,從丹王那里學的秘方,赤蟻最怕這股混合氣息,撒一次能管三個月。
藥老深深看了他一眼,沒再追問,只是指了指遠處的曬藥場:“那里堆著去年的陳藥,你去挑挑,霉變的扔了,剩下的按‘金木水火土’分好類,打包放庫房。”
曬藥場的陳藥堆得像座小山,枯黃的草葉里藏著各種靈藥,很多長得極像——比如“斷腸草”和“凝神草”,都是細葉,只是前者莖稈帶紫紋。稍有不慎就會弄混,連外門的藥童都得學半年才能上手。
可凌塵的手指像長了眼睛,指尖劃過藥堆,霉變的藥草被精準挑出,剩下的按藥性分類,堆成五個小堆,連根莖朝向都一致,整整齊齊的。
看守曬藥場的藥童看得直咋舌,扯了扯旁邊人的袖子:“李老,這新來的小子是神仙吧?我學了一年都認不全的藥草,他掃一眼就分明白了!”
藥老捋著胡須,嘴角藏著點笑意:“瞎貓碰上死耗子罷了。”話雖如此,眼神里的贊許卻藏不住,像老樹根里藏著的嫩芽。
傍晚收工時,藥老遞給凌塵一個黑陶碗,碗沿缺了個角,里面的百草湯冒著熱氣,飄著十幾味草藥:“喝了吧,養脾胃的。苦役營的活計重,別仗著年輕就硬扛。”
湯里的草藥正是《九轉煉神訣》里提過的煉體輔藥,能溫和滋養筋骨,比單純淬體效果好三成。凌塵接過陶碗一飲而盡,苦味在舌尖散開,卻帶著回甘。他知道,藥老這是在暗中指點他了。
接下來幾日,凌塵在藥圃出了名。有人說他是“藥癡”,能對著一株凝露草蹲半個時辰,連蟲爬過葉片都看得認真;有人說他是“怪胎”,別人搶著去演武場修煉,他卻把時辰耗在翻土、澆水上;還有人偷偷嘲笑他傻——放著內門預備營的好日子不過,來這苦役營當藥農,怕不是靈根測試時燒壞了腦子。
“喂,新來的,李老頭讓你去劈柴!”一個滿臉橫肉的外門弟子踹開柴房門,粗布勁裝勒著圓滾滾的肚子,語氣囂張得像只斗勝的公雞。他叫張虎,在苦役營待了三年,專愛欺負新人,手里的柴刀豁了個口,卻依舊耍得花哨。
凌塵正在打磨砍柴刀,刀鋒在夕陽下閃著冷光,頭也沒抬:“知道了。”
“知道還不快動?”張虎上前一步,蒲扇大的手就往凌塵肩膀推去,“別以為測出個五行靈根就了不起,到了苦役營,就得聽老子的!”
手還沒碰到布料,就被一只細瘦的手抓住。凌塵的手指不算粗,指尖卻帶著寒潭淬過的硬勁,像鐵鉗似的鎖著他的手腕。張虎疼得齜牙咧嘴,額頭青筋直跳:“你他媽放手!”
“劈柴可以,別動手動腳。”凌塵松開手,眼神平靜得像寒潭,“苦役營的規矩,按勞分配,你沒資格指使我。”
張虎又驚又怒。他煉過三年外功,一拳能打死頭牛,這小子看著清瘦,手勁竟比他還大?他還想再鬧,眼角瞥見藥老背著藥簍走來,頓時像被扎破的氣球,蔫了下去,悻悻道:“算你狠!”
藥老瞥了張虎一眼,目光像淬了冰,沒說話,只是對凌塵道:“跟我來。”
兩人走到藥圃深處,一間石屋藏在老松樹下,石門上爬滿了青苔。藥老推開石門,“吱呀”一聲,里面竟擺滿了煉丹器具——烏金砂的丹爐,白玉碾槽,還有一排排貼著標簽的藥瓶,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藥香,比曬藥場濃了十倍不止。
“這是老夫的私藏丹房。”藥老從架子上取下個黑沉沉的丹爐,爐身刻著火焰紋,“你既懂草藥,可愿學煉丹?”
凌塵心中巨震。這丹爐是“烏金砂”所鑄,能承受劇烈的靈力沖擊,雖只是中階法器,卻比凌家族里的銅鼎好上百倍!他強壓下激動,躬身道:“愿學。”
“煉丹和侍弄草藥不同,講究‘火候、配比、心境’三者合一。”藥老敲了敲丹爐,聲音里帶了點鄭重,“差一分火候就可能煉出廢丹,配比錯了甚至會炸爐。先從最基礎的凝氣丹練起,給你三天,煉出一爐合格的。”
他從藥柜里取出三份藥材:火焰草的花、寒心葉的根、龍須藤的汁液,分量不多不少,剛好夠煉一爐。
凌塵看著藥材,前世第一次煉丹的畫面閃過腦海——那時他急著求成,火焰草放多了半錢,煉出的丹藥帶著燥火,差點灼傷經脈。他深吸一口氣,先將火焰草花放在白玉碾槽里,力道均勻地碾成粉,又用寒心葉的露水調和,指尖沾著藥粉,精準控制著水分。
生火、溫爐、投藥……每個步驟都慢得像在繡花。丹爐的溫度漸漸升高,藥材在爐中融化,淡青色的靈氣裊裊升起,帶著草木的清香。
藥老站在一旁,渾濁的眼睛里精光閃爍。這少年的手法竟比外門的專職丹童還老道,投藥時手腕的弧度都分毫不差,控火的節奏更是精準,哪里像個第一次煉丹的新手?
三個時辰后,凌塵揭開爐蓋,一股清冽的藥香瞬間彌漫開來。爐底躺著五枚淡青色的丹藥,圓潤光滑,靈氣純粹得像淬過的玉——竟是五枚上品凝氣丹!
“不錯。”藥老拿起一枚丹藥,放在指尖捻了捻,聲音平淡,“配比恰當,火候剛好,算得上合格。”可他微微顫抖的指尖,還是暴露了驚訝——上品凝氣丹,就算是外門的專職丹師也未必能穩定煉出,這小子竟是個天生的煉丹胚子!
凌塵將丹藥收好,心里卻明白,這只是開始。他要學的不僅是煉丹術,更是藥老藏在丹術背后的煉體傳承。
離開丹房時,夜色已深。月光灑在藥圃上,給草藥鍍上一層銀霜,柴房方向卻有火光閃爍,隱約傳來爭吵聲。
“那小子肯定藏了好東西!不然哪來的力氣跟張虎叫板?”
“搜他的行囊!聽說他從家里帶了二十塊靈石呢……”
是張虎和幾個外門弟子!凌塵眼神一冷,快步走過去。
柴房的門被踹得歪斜,他的粗布行囊被扔在地上,里面的換洗衣物散落一地,裝靈石的獸皮袋正被張虎攥在手里,他笑得滿臉橫肉都擠在一起:“果然有貨!這下夠老子買兩爐凝氣丹了!”
“你們在干什么?”凌塵的聲音像淬了冰。
張虎看到他,舉起獸皮袋晃了晃,得意洋洋:“喲,回來了?這靈石就當是孝敬哥哥的,以后在苦役營,有哥罩著你!”
“放下。”
“不放又怎樣?”張虎把靈石往懷里一塞,梗著脖子,“有本事來搶啊!”
話音未落,凌塵已欺身而上。他沒動用靈力,只憑《九轉煉神訣》淬出的肉身力量,身形快得像道風,一拳精準地砸在張虎肋下。
“咔嚓”一聲脆響,伴隨著張虎殺豬般的慘叫,他像個破麻袋似的倒飛出去,撞在柴堆上暈了過去,懷里的靈石撒了一地。其他幾個弟子嚇得臉色慘白,“噗通”跪倒在地:“凌師兄饒命!我們再也不敢了!”
凌塵撿起獸皮袋,拍了拍上面的灰塵,目光掃過眾人,冷得像山巔的冰:“苦役營雖苦,卻也有規矩。再敢胡來,斷的就不是肋骨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讓人膽寒的威嚴,沒人敢抬頭看他。
處理完雜事,凌塵坐在柴房的草堆上,摸出藥老給的凝氣丹。丹藥入手溫熱,靈氣比他自己煉的更精純,隱隱帶著股溫潤的力道。他忽然想起藥老在丹房說的話——“煉丹如修心,急則亂,躁則敗”。
這或許就是藥老讓他來苦役營的用意:磨去浮躁,沉淀心性。
窗外的月光越來越亮,照亮了柴房的角落。凌塵握緊丹藥,嘴角揚起一抹笑意。
苦役營的日子雖苦,卻讓他離“完美道途”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