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晏臣掛了電話,眼底的寒意凝成實質。他低頭看向蘇清顏,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指尖的溫度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等我回來。”
蘇清顏望著他轉身離去的背影,她攥緊了床單,指節泛白。
顧家老宅的祠堂陰森森的,檀香混著陳舊木料的味道撲面而來。顧晏臣站在青石板地中央,面對上首端坐的七位族老,后背已被冷汗浸濕。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在供奉著列祖列宗牌位的地方,與自己的親奶奶對峙。
顧老太太端坐在主位的太師椅上,翡翠拐杖在地上重重一磕:“晏臣,你要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家族理事會三十年沒開過,你為了個外人破了例,就不怕祖宗怪罪?”
祠堂兩側的長凳上,族老們神色各異。三爺爺抽著旱煙,煙袋鍋子在鞋底磕得梆梆響;五叔公捻著胡須,眼神在顧晏臣和老太太之間來回逡巡;唯有輩分最高的張叔公,閉目養神,仿佛置身事外。
“我若怕,就不會站在這里。” 顧晏臣打開文件袋,林助理將一疊疊證據分送到族老面前,“這是顧曼云傷人的完整監控,這是她買通混混下藥的轉賬記錄,還有 ——”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提高,“這是奶奶您動用家族信托基金,替顧曼云填補賭債的流水,整整一千七百萬。”
“一派胡言!” 顧老太太猛地站起來,拐杖指向他的鼻尖,“那是家族給曼云的創業資金!你少在這里血口噴人!”
“創業資金?” 顧晏臣冷笑一聲,拿出另一份文件,“顧曼云在澳門賭場的欠款單,日期與轉賬記錄完全吻合。三爺爺,您當年掌管家族財務,該知道信托基金的用途吧?”
三爺爺捏著文件的手微微發顫,煙袋鍋子 “當啷” 一聲掉在地上:“這…… 這確實不合規矩。”
顧老太太的臉色瞬間漲成豬肝色,她死死盯著顧晏臣,聲音尖利如爪:“你早就挖好了坑等著我跳?顧晏臣,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父親走得早,是誰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是誰在你被董事會刁難時,拿著拐杖替你撐腰?你就是這么報答我的?”
“奶奶的養育之恩,晏臣沒齒難忘。” 顧晏臣的聲音沉得像潭水,“可您包庇顧曼云傷人性命,挪用家族公款,甚至用卑劣手段打壓清顏,這些事,列祖列宗若有靈,也不會容您。”
“你!” 顧老太太氣得渾身發抖,忽然轉向族老們,老淚縱橫,“各位叔伯,你們看看!這就是我一手帶大的好孫子!為了個來路不明的丫頭,要掀了我們顧家的根啊!”
五叔公終于開口,語氣帶著勸和:“晏臣,老太太年紀大了,難免糊涂。曼云的事按國法辦就是,家族里的事,何必鬧到祠堂來?”
“糊涂?” 顧晏臣猛地轉頭,眼底的紅血絲像蛛網般蔓延,“五叔公可知清顏現在還躺在哪?她腹腔出血,左臂差點廢了,若不是搶救及時,早已是一條人命!這不是糊涂,是草菅人命!”
他上前一步,將一份醫院診斷報告拍在供桌上,紙張發出的脆響在祠堂里回蕩:“顧曼云動手時,奶奶您就在場!您不僅不阻止,還說‘打殘了我擔著’!這些話,要不要我把當時在場的傭人叫來對質?”
祠堂里瞬間鴉雀無聲,檀香在香爐里明明滅滅,映得族老們的臉忽明忽暗。顧老太太的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個字 —— 她沒想到,連傭人都被顧晏臣找到了。
張叔公終于睜開眼,渾濁的目光落在顧晏臣身上:“你要如何處置?”
“收回奶奶的族權,凍結其名下所有家族資產。” 顧晏臣的聲音斬釘截鐵,“由理事會暫代族中事務,徹查近十年的賬目,凡挪用公款者,一律追回并逐出宗族。”
“放肆!” 顧老太太猛地掀翻手邊的茶盞,青瓷碎片濺了一地,“我是顧家主母!誰也沒資格動我!顧晏臣,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撞死在供桌上,讓你背上弒親的罪名!”
她作勢要往供桌撞去,被旁邊的傭人死死拉住。三爺爺連忙打圓場:“晏臣,萬事留一線……”
“三爺爺!” 顧晏臣打斷他,聲音帶著壓抑的嘶吼,“十年前我父親車禍去世,奶奶以我年幼為由接管家族事務,這些年她用家族名義在外欠下多少債,挪用多少公款,你們真的清楚嗎?清顏只是想活下去,卻被她逼到鬼門關!今天若不嚴懲,明天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顧曼云,把顧家徹底拖進深淵!”
他指著供桌上的牌位,眼眶通紅:“列祖列宗在上,晏臣今日所為,絕非不孝,是為了保住顧家最后一點根基!若因此獲罪,我一力承擔!”
說完,他 “咚” 地一聲跪在青石板上,額頭重重磕下去,發出沉悶的響聲。
祠堂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香燭燃燒的噼啪聲。七位族老交換著眼神,最終都看向張叔公。
張叔公緩緩站起身,走到顧晏臣面前,伸手將他扶起:“起來吧。你父親當年常說,你這孩子看著冷,心卻最硬,認準的事八頭牛都拉不回。”
他轉過身,面對滿堂的人,聲音蒼老卻帶著威嚴:“查賬。從老太太接管家族事務那年開始,一分一毫都不能漏。”
顧老太太癱坐在太師椅上,看著張叔公取下墻上懸掛的 “家族令”—— 那是顧家最高權力的象征,要親手交到顧晏臣手里,她忽然凄厲地笑起來:“好!好得很!顧晏臣,你贏了!可你記住,你今天逼走我,來日定會被這丫頭反噬!她就是個災星!”
顧晏臣接過沉甸甸的家族令,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沒有看顧老太太,只是對著列祖列宗的牌位深深鞠躬:“列祖列宗在上,晏臣定當守好顧家,護好該護之人。”
走出祠堂時,暮色已經漫過老宅的飛檐。林助理跟在他身后,低聲道:“顧總,賬房先生剛才來說,老太太這些年挪用的公款,加上顧曼云填進去的窟窿,差不多有兩個億……”
顧晏臣的腳步頓了頓,后背的冷汗順著脊椎往下滑。他早知道奶奶偏心顧曼云,卻沒想到到了這個地步。兩個億,幾乎掏空了顧家近半的流動資金。
“該追的追,該報的報。” 他的聲音啞得厲害,“別手軟。”
上車時,他看到老宅的后門,顧老太太被傭人攙扶著上了車,車窗簾子拉得嚴嚴實實,連最后一面都沒肯見他。顧晏臣閉上眼睛,眼眶的酸澀終于壓不住 —— 他贏了,卻像打了一場敗仗,渾身都疼。
回到醫院時,夜色已深。蘇清顏睡著了,呼吸均勻,臉色比早上好了些。顧晏臣坐在床邊,輕輕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
“小不點,我來晚了。” 他的聲音帶著疲憊,還有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的脆弱,“我把能做的都做了,以后…… 再也沒人能傷害你了。”
蘇清顏在睡夢中動了動,無意識地回握住他的手。顧晏臣看著她恬靜的睡顏,心里的戾氣漸漸散去,只剩下柔軟的心疼。
他贏了這場仗,卻失去了最后一點親情。可看到她安穩地躺在身邊,他忽然覺得,這一切都值得。
窗外的月光落在床頭柜上,那里放著他重新找人修復的銀杏葉項鏈,背面的 “臣” 字被打磨得锃亮。顧晏臣拿起項鏈,輕輕放在蘇清顏的枕邊,像放下了一顆懸了二十年的心。
“等你好了,我們就去看銀杏。” 他俯身,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個輕柔的吻,“這次,我再也不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