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的醫院走廊,寂靜被監護儀的尖銳警報撕裂。
顧晏臣的手還停留在被掀翻的輸液架上,玻璃碎片扎進掌心,滲出血珠,他卻渾然不覺。林助理剛才在電話里說的話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藥房里,蘇清顏明早要用的進口凝血劑,標簽被換成了她過敏的型號。
又是顧家老宅那邊的手筆。
“顧總,保潔已經招了,是老太太身邊的人,收了錢把清顏小姐的用藥清單透出去的。” 林助理的聲音在走廊盡頭發顫,他剛從警局回來,手里的筆錄散落一地,“還有…… 老太太讓人帶話,說要是顧曼云今天過不了檢察院的批捕,就讓清顏小姐…… 償命。”
“償命” 兩個字剛落地,顧晏臣猛地轉身。
他眼底的紅血絲像蛛網般蔓延,平日里沉穩的下頜線繃得死緊,周身的氣壓低得能凍死人。林助理下意識后退半步,這是他跟著顧晏臣十年,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近乎毀滅的瘋狂。
“備車。” 顧晏臣的聲音像從冰窖里撈出來的,每個字都帶著碴。
“顧總!不可!” 林助理撲過去想攔,卻被他甩得踉蹌后退,“老宅那邊肯定設了圈套!您現在過去,只會讓他們抓住把柄!”
“把柄?” 顧晏臣低笑一聲,笑聲里裹著血腥味,“他們都要往清顏的藥里下毒了,你跟我談把柄?”
他突然伸手,一把揪住林助理的衣領,將人狠狠摜在墻上。消防栓的玻璃被震得裂開細紋,林助理疼得悶哼,卻不敢掙扎。顧晏臣的手還在用力,指節因為過度緊繃泛出青白色,眼底的猩紅幾乎要溢出來:“十年前我父親的車禍,是不是也跟他們脫不了干系?啊?”
林助理臉色煞白。老顧總的車禍一直是顧家的禁忌,當年警方定論是意外,可顧晏臣從未信過。此刻被他猩紅的眼睛盯著,林助理只覺得后背發涼,連呼吸都不敢太重。
“顧總,您冷靜點!這里是醫院,清顏小姐還在里面……”
“冷靜?” 顧晏臣猛地松開手,林助理摔在地上,他卻像沒看見,轉身就往電梯口走。路過護士站時,他一把掃掉柜臺上的病歷本,紙張紛飛中,小護士嚇得縮在角落,手里的體溫計 “啪” 地摔碎。
“讓開。” 他低吼一聲,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電梯門緩緩打開,倒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暴戾。那不是平日的冷漠,是積壓了太久的怒火終于沖破堤壩,帶著毀天滅地的架勢,他要去顧家老宅,他要親手把那些藏在陰溝里的齷齪,連同那把象征族權的翡翠拐杖一起,碾碎在青石板上。
手指剛觸到電梯按鈕,身后突然傳來監護儀更急促的警報聲。
顧晏臣的動作猛地頓住。
他回頭,病房門沒關嚴,能看見蘇清顏從病床上驚醒,臉色蒼白如紙,正茫然地望著門口。她的左臂還打著石膏,因為剛才的動靜,傷口似乎牽扯得疼了,眉頭緊緊蹙著,嘴唇翕動著,像是在叫他的名字。
那一瞬間,他胸腔里翻涌的暴戾突然卡了殼。
可下一秒,想到那些人連躺在病床上的她都不肯放過,怒火又像野草般瘋長。他解著領帶的手越來越快,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這是他失控前的征兆,林助理看得心頭一緊,十年前老顧總出殯那天,他也是這樣解著領帶,差點把鬧事的股東打斷肋骨。
“顧總!” 林助理連滾帶爬地撲過去,死死抱住他的胳膊,“不能去!您現在這個樣子,會嚇壞清顏小姐的!”
“滾開!” 顧晏臣甩著胳膊,力道大得幾乎要掙斷他的骨頭,“再攔我,你就不用跟著我了!”
走廊里的聲控燈忽明忽暗,映著他猙獰的側臉。小護士嚇得躲在值班室里發抖。林助理被他拖著往前踉蹌,額頭上全是冷汗,他突然對著護士站嘶吼:“快去叫蘇小姐!讓她過來!快!”
沒人敢動。
林助理急得眼冒金星,他太清楚顧晏臣此刻的狀態了,那根緊繃的弦隨時會斷,一旦讓他沖出醫院,后果不堪設想。顧家老宅那邊本就等著抓他失控的把柄,一旦鬧大,最先被牽連的就是病床上的蘇清顏。
“快去啊!” 林助理幾乎是哭吼出來,“只有蘇小姐能讓他冷靜!再晚就來不及了!”
病房里,蘇清顏被護工扶著下床時,腿還在發軟。
她聽見了走廊里的動靜,那聲砸碎玻璃的脆響,還有顧晏臣壓抑的低吼,像重錘敲在她心上。護工說顧總在外面發了很大的火,她光著腳踩在地板上,冰涼的觸感順著腳心往上爬,卻抵不過心里的慌。
“慢點,蘇小姐,您傷口還沒好……” 護工想攔,卻被她輕輕掙開。
輸液管在身側晃出細碎的弧度,她扶著墻,一步一步挪向門口。走廊里的燈光很亮,亮得能看見顧晏臣背對著她的背影,他站在電梯口,領帶松垮地掛在頸間,肩膀繃得像塊隨時會裂開的鋼板,周身的戾氣幾乎要凝成實質。
林助理還在拉著他的胳膊,嘴里不停地說著什么,可他像沒聽見,只是死死盯著電梯跳動的數字,指節捏得發白。
“晏臣。”
蘇清顏的聲音很輕,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像一片羽毛,輕輕落在滿是火藥味的空氣里。
顧晏臣的動作驟然僵住。
他緩緩轉過身,紅血絲爬滿的眼白撞進她的視線時,蘇清顏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那是她從未見過的眼神,像被困在籠子里的野獸,眼里燃燒著野火,卻在看到她的瞬間,猛地熄了半截,剩下的只有驚惶。
“誰讓你下來的?” 他的聲音還是冷的,卻沒了剛才的狠勁,反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回去躺著。”
蘇清顏沒動。她看著他掌心的血珠,看著他松垮的領帶下滾動的喉結,看著他明明怒火滔天,卻在看向她時極力克制的樣子,突然覺得鼻子發酸。
“我聽見聲音了。” 她被護工扶著,往前走了兩步,輸液管輕輕掃過顧晏臣的手背,“是不是…… 又有人要害我?”
顧晏臣的睫毛顫了顫。
他想說 “沒有”,想說 “我會處理”,可看著她明明自己受了傷,卻還在擔心給他添麻煩的樣子,那些話突然堵在喉嚨里,化作密密麻麻的疼。他猛地上前一步,在林助理和護工驚愕的目光里,將她緊緊抱進了懷里。
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揉進骨血,可剛觸到她后背的繃帶,又像被燙到般驟然收力,只剩下止不住的顫抖。
“別擔心。” 他把臉埋在她頸窩,聲音悶得發沉,帶著濃重的鼻音,“有我在。”
蘇清顏被他抱得有些喘不過氣,卻抬手,輕輕環住他的腰。他的襯衫被冷汗浸透,貼在背上,硌得她手心發疼。她能感覺到他身體的僵硬,能聽到他壓抑在胸腔里的喘息,像個繃到極致的弦,終于在她懷里找到了一絲可以松懈的縫隙。
“我不怕。” 她抬手,笨拙地拍著他的背,像安撫受了委屈的孩子,“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顧晏臣的動作一頓。
他抬起頭,看著她蒼白的小臉,看著她因為擔心而微微蹙起的眉頭,看著她掌心貼在自己后背,傳來的微弱溫度。那股幾乎要將他吞噬的暴戾,突然就順著那點溫度,一點點散了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酸軟。
“手怎么這么涼?”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才發現她沒穿鞋,腳心冰涼,“誰讓你不穿鞋的?”
語氣里帶著責備,動作卻溫柔得不像話。他彎腰,將她打橫抱起,轉身往病房走。林助理和護工趕緊跟上,看著剛才還像要拆樓的顧總,此刻抱著蘇清顏的動作小心翼翼,連腳步都放輕了,一時都忘了說話。
把她放回床上時,顧晏臣的動作很輕。他替她蓋好被子,又拿起旁邊的拖鞋,蹲下身,輕輕握住她的腳,用掌心的溫度一點點焐熱。
“以后不許再亂跑。” 他抬頭,眼底的紅血絲還沒退,卻已沒了剛才的戾氣,只剩下濃得化不開的溫柔,“有我在,天塌不下來。”
蘇清顏看著他認真的側臉,突然伸出沒受傷的手,輕輕碰了碰他松垮的領帶。
“嗯。” 她輕聲應著,指尖傳來他頸間溫熱的皮膚,“我等你。”
顧晏臣的動作頓住,他抬頭,撞進她清亮的眼睛里,那里沒有害怕,只有全然的信任。他突然笑了笑,伸手將她的手按在被子里,掌心的溫度透過布料傳過去,像在無聲地承諾。
走廊里,林助理看著病房門緩緩關上,終于松了口氣,抹了把額頭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