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門“咔噠”一聲關上,瞬間隔絕了吃瓜群眾的喧囂。房間里的氣氛瞬間變得狹小且曖昧,空氣中彌漫著豆漿的甜香,以及蘇念之身上那縷若有似無的檀香,混合著顧清逸身上殘留著審訊室的消毒水味和通宵一夜未眠的煙草味。
顧清逸拉蘇念之手腕的手指并未立刻松開。他掌心滾燙,力道溫柔又帶著一種壓抑很久了的強勢,將她抵在門板與自己高大的身軀之間。
“蘇念之,”他聲音低沉得像個悶葫蘆,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徹夜未眠的沙啞和顯而易見的緊繃,“昨天在老洋房,你怎么會在那里?你看到了什么?那光……那讓蒲高失力的東西,是什么?還有,”他身體微微前傾,深沉的眼眸如同大海試圖將她溺斃其中,“你知不知道,擅闖警方的圍捕現場,干擾公安執法,甚至嚴重情節的可能被認定為同伙,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嗯?”蘇念之平淡的雙眸直視他的眼睛。這個女人居然不害怕?
一連串的問題,如同冰冷的子彈,帶著審視懷疑……后怕。他需要答案,迫切地需要,不僅僅是為了案子,更是為了他昨夜在物證室被那“陰金”粉末和掌心符咒灼燙感的答案。
“根據我國《刑法》條例,一般情況處200元以下罰款,情節嚴重的處五到十日拘留,并處五百元罰款。”顧清逸冷漠的直視那雙眼睛,依舊看不出一絲波瀾…
蘇念之被他困在門板與胸膛之間,卻絲毫沒有受制于人的窘迫。她甚至微微把臉仰起,更進一步的迎上他那雙翻涌著風暴雨的雙眸,唇角的笑意反而加深了幾分,還帶著點無辜的狡黠。
“顧隊,”她拖長了調子,手腕在他掌心輕輕一抽,輕易掙脫了他的鉗制——那動作快得讓顧清逸都愣了一下。她舉起手里還溫熱的豆漿和煎餅果子,晃了晃,“我都說了,我這不是來自首了嗎?”她在顧清逸面前似乎撒嬌的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像小扇子,“順便,給為了我通宵加班的顧大隊長送個早餐,表達一下基本群眾和普通市民對我們人民警察的慰問之情。這……不算干擾執法吧?嗯?”
“自首?”顧清逸被她這輕飄飄和撒嬌的態度噎了一下,垂耳紅了下來,可眉頭依然擰得更緊,周身散發的寒氣更甚,“蘇念之,我沒跟你開玩笑!那棟房子,昨天行動前已經被我們監控!你出現在那里,絕不是巧合!”
“哦,那個啊。”蘇念之聳聳肩,神態自若地繞過他,自顧自地走到他寬大的辦公桌前,將早餐放下。她甚至還抽了兩張紙巾,仔細擦了擦桌面并不存在的灰塵,把豆漿杯放在手紙上放穩。
“我說了,我是去踩點的。明天直播的‘兇宅’探秘,總得提前熟悉一下環境,看看‘老朋友’們狀態如何吧?”她特意加重了“老朋友”三個字,意有所指地瞥了顧清逸一眼。
醉翁之意不在酒。
顧清逸的呼吸一窒。蒲高在審訊時那句詭異的話再次在腦海里回響——“他說那里‘安全’…說那里…‘老朋友’多……”與蘇念之此刻輕描淡寫的描述詭異重合上了!
“你……”顧清逸剛想繼續追問。
蘇念之打斷了他,目光落在他紅潤的薄唇和眼底濃重的烏青上,語氣忽然軟了幾分,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嘆息:“顧清逸,你這跟弦繃得太緊了。弦繃得太緊,是會斷的。”她拿起那杯豆漿,直接塞到他手里,“先喝點熱乎的,你看現在都是溫的了!人又不是鐵打的,案子再大,也要喘口氣啊。”
溫熱的觸感透過豆漿杯傳到掌心,驅散了一指尖的冰涼。顧清逸下意識地握緊了杯子,看著蘇念之那雙坦然毫不在乎的眸子,里面沒有閃躲,也沒有算計,只有一種故意跟他套近乎的平靜。他滿腔的質問和冰冷的邏輯,在她這突如其來的關切,再或者說,是她獨特的表達方式面前,竟有些無處下手。
他沉默了幾秒,接過了豆漿卻沒有喝,只是緊緊握著,仿佛那是連接現實與未知的唯一的共同點。
“那道光,還有蒲高……”他聲音低沉,帶著不易察覺的疲憊,固執地轉過身,回到原點。
蘇念之嘆了口氣,像是在看一個冥頑不靈很倔強的孩子。他背對著她,望著樓下漸漸忙碌起來的警局大區,陽光透過玻璃,給她纖細的身影鍍上一層淡淡的金邊。
“顧清逸,”她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入他耳中,“有些東西,他和你親眼所見,所能親身經歷的不一樣,固執地用‘不可能’去否定它,不覺得累嗎?那道光是護身法器所激發的,為了保護你,也為了不讓那個叛徒繼續作惡。至于蒲高的手……那是被他自己的陰煞之氣反噬的結果。他心術不正,被‘老朋友’當槍使,強行催動不屬于他的力量,又被我的靈力沖擊,那點微末的邪氣自然承受不住,廢了也是咎由自取。”
她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在談論家常便飯,字字句句都沖擊著顧清逸根深蒂固的世界觀。護身法器?靈力?陰煞反噬?
他捏著豆漿杯的手慢慢變得紅潤,喉嚨發緊,想反駁,卻發現沒有任何現有的科學體系質疑,在昨天那驚心動魄的一站,和那無法解釋的親身經歷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那棟房子,”蘇念之轉過身,目光沉靜地看著他,“地下室里有‘陰金’殘留的痕跡,和周大海的手法同根同源。里面的‘老朋友’怨氣深重,年代久遠,而且……被人為地束縛、滋養過。它們的存在,就是指向那個躲在暗處操控這一切的‘熟人’線索。”她頓了頓,眼神從飄忽不定到人為堅定。
“顧清逸,你身上的氣運牽連太深,那個‘熟人’,一直在盯著你。昨天那場圍殺,表面目標是灰狼,其實真正的目標,恐怕是你,恐怕連周大海的那一次,目標也是。”
辦公室內陷入一片沉寂。只有豆漿杯被捏得變形的塑料細微聲響。
顧清逸的內心如同經歷了一場海嘯。蘇念之的話像一把鑰匙,強行撬開了他緊閉的大門,將那些人們無法解釋的碎片,強行塞入他的腦海。抗拒和懷疑以及一種被巨大陰謀籠罩交織在一起。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陽光移動了位置,在辦公桌上投下新的光影。
最終,他無聲地吐出一口氣,像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他沒有說“相信”,也沒有說“不信”。他只是將那杯已經有些涼了的豆漿放在桌上,然后,轉身走向辦公室角落一個不起眼的文件柜。
蘇念之有些疑惑地看著他的舉動。
顧清逸打開柜門,從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帶透氣孔的透明小……魚缸??
他走回辦公桌前,將小魚缸放在了蘇念之帶來的早餐旁邊。
蘇念之好奇地探頭看去。
只見盒子里鋪著一層濕潤的細沙和快干枯的水,沙子上放著兩片菜葉。而在菜葉旁邊,是正慢吞吞伸著脖子好奇張望……是兩只……小烏龜?
一只動作稍顯活潑。另一只看起來更沉穩。兩只都只有嬰兒拳頭大小,綠豆般的眼睛烏溜溜的,透著憨憨懵懂的感覺。
蘇念之不在看著顧清逸,而是用手輕輕的摸了摸小烏龜,又抬頭看看顧清逸那張依舊沒什么表情,卻似乎少了些寒冰的冷臉:“……這是?”
顧清逸避開她探究的目光,視線落在兩只慢吞吞的小烏龜身上,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卻少了幾分咄咄逼人的銳利:“以前同事養的,后來他調走了。沒人要。”他頓了頓,補充道,“……好養活。給點水,喂點菜葉子就行。不吵。”
理由牽強得近乎笨拙。
蘇念之看著他一本正經解釋的樣子就想笑,再看著盒子里那兩只懵懂無知、慢悠悠爬動的小生命,忽然覺得心頭某個角落被輕輕撞了一下。所有的緊張和試探,還有關于玄學與科學之間的爭論,在這一刻,都被這兩只小烏龜憨憨的模樣沖淡了。
她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眉眼彎彎,笑得像月牙兒,亦或是像冬日里的陽光。她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那只活潑點的小烏龜的龜殼,小烏龜似乎被陌生人驚到,立刻把腦袋縮了回去,只留下一個光禿禿的殼。
“顧大隊長,”蘇念之抬起頭,眼底的笑意像流淌的星河,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柔軟,“你這算是……賄賂‘嫌疑人’?還是……’充電寶‘給我的謝禮?”
“充電寶”三個字被她刻意拖長了尾音,帶著曖昧的調侃,瞬間讓顧清逸想起蘇念之在顧家那些日子尷尬又燥熱的那個夜晚。想到這里,他耳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一層深紅色,一直蔓延到脖頸。他猛地別開臉,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語氣死鴨子嘴硬地:
“……愛要不要!不要我扔給食堂老張燉湯喝!”
“要!當然要!”蘇念之趕緊把‘烏龜缸’抱進懷里,跟護食一般,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得晃眼,“這么可愛的‘物證’,燉湯多可惜!”她低頭看著缸里重新探出腦袋、好奇四處張望的小烏龜,指尖隔著塑料壁輕輕描繪著它們的輪廓,聲音帶著愉悅,“正好,給我那冷清的小屋添點活氣兒。嗯…就叫它們‘小清’和‘小逸’好了!”
顧清逸:“……”他額角的青筋跳了一下,想反駁,卻在對上蘇念之抱著烏龜缸,笑得眉眼彎彎的模樣時,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摸摸地從心底生出了一抹陌生的暖流,悄然滑過那個水泥封心的地盤。
“哈哈哈哈哈,逗你的!作為咱們倆的兒子嘛,起一個霸氣側漏的名字。”
顧清逸無語的認同不說話。
“熊大!熊二!”
“……”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辦公桌上投下溫暖的光斑。豆漿的香氣還未散盡,煎餅果子安靜地躺在紙袋里。兩只小烏龜在盒子里慢吞吞地爬動,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辦公室里,冰冷的對峙悄然消融。一個抱著烏龜缸笑得狡黠如狐,一個別著臉耳根通紅強裝鎮定。
名為“熊大”和“熊二”的兩只小龜,懵懂地成為了這場轉折里,最沉默也最溫馨的見證者。這種超越了“科學”與“玄學”界限的、名為“在意”的種子,在烏龜殼之間,心里悄然破土,生長出稚嫩卻堅韌的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