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里,錢三多的呼吸聲粗重得像破舊的風箱。
他肥胖的身體在冰冷的地板上抽搐,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恐懼。
那恐懼像無數只冰冷的手,從四面八方伸來,攥住了他的心臟,捏住了他的喉嚨。
為自己,選一個不那么痛苦的死法。
這句話,比直接宣判他死刑,要惡毒一萬倍。
它徹底剝奪了求生的可能,卻又給了他一個名為“選擇”的幻覺。
一個選擇如何去死的幻覺。
“不……不……”
錢三多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怪響,眼淚鼻涕糊了滿臉。
“新主……奴才……奴才不想死……”
洛青鸞沒有理會他的哀嚎。
她只是用指尖,輕輕敲擊著那本《百官行述》的封面。
篤。
篤。
篤。
每一聲,都像重錘,敲在錢三多即將崩潰的神經上。
“丫頭,節奏不錯。”
陳凡的聲音在洛青鸞腦中響起,帶著一絲欣賞。
“這叫什么?壓力面試。你看他,心理素質太差,第一輪就得被刷下去。”
洛青鸞在心里回應:“師尊,他快瘋了。”
“瘋了好,瘋了才好用。”陳凡嘿嘿一笑,“瘋狗咬人才不講道理,指哪咬哪。現在,給他上點難度,讓他做道選擇題。”
洛青鸞懂了。
她停止了敲擊,身體向后,靠在寬大的太師椅里。
這個動作,讓她整個人都籠罩在燈火的陰影中,只留下一雙眼睛,在黑暗里亮得驚人。
“我改主意了。”
她輕聲說。
錢三多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最后一絲希冀的光芒。
“你不用死了。”洛青鸞的聲音平靜無波。
錢三多愣住了,狂喜瞬間淹沒了他。
他張開嘴,正要瘋狂磕頭謝恩。
洛青鸞的下一句話,卻將他從天堂直接踹進了十八層地獄。
“你來當我的筆。”
“筆?”錢三多茫然。
“對。”洛青鸞拿起書案上的一支狼毫,丟到他面前,“這本冊子上,每劃掉一個名字,你就多活一天。”
“劃掉誰,你來定。”
狼毫筆滾落在地,沾上了錢三多褲襠里滲出的污穢。
他死死盯著那支筆,全身抖得像篩糠。
這比讓他選擇自己的死法,更加殘忍。
這是要他親手,將自己昔日的酒肉朋友,一個個送上黃泉路。
用他們的命,來換自己茍延殘喘的日子。
“怎么?”洛青鸞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耐煩,“這道題,很難嗎?”
“師尊,他好像卡住了。”洛青鸞在心里說。
“正常,CPU過載了。”陳凡懶洋洋地評價道,“他在計算背叛每個人的成本和收益。你看他那眼珠子亂轉的樣子,像不像你們公司里,老板讓你們部門裁員,你得琢磨著先裁哪個沒背景又干活少的倒霉蛋?”
“給他加點料,讓他別想太多。”
洛青鸞開口,聲音陡然轉冷:“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從現在開始,你每猶豫一炷香的時間,我就從這冊子的最后一頁,殺一個人。”
“殺到誰,算誰倒霉。”
“或許,殺到最后,就輪到你了。”
這句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錢三多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悲鳴。
他像一條被踩了尾巴的狗,猛地撲過去,抓起了那支狼毫筆。
他的手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筆。
他翻開《百官行述》,一雙渾濁的眼睛在上面瘋狂掃視。
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在他眼前跳動。
張師爺,王校尉,劉主簿……
每一個名字背后,都有一張張和他推杯換盞,稱兄道弟的臉。
每一個名字下面,都記錄著一樁樁他們共同犯下的罪孽。
劃掉誰?
先劃掉誰?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洛青鸞那句冰冷的話在回響。
每劃掉一個名字,你就多活一天。
他要活下去!
他必須活下去!
“有了!”
錢三多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尖叫一聲,筆尖重重地戳在了一個名字上。
“他!就是他!”
“城防營的副統領,趙虎!”
“他……他貪墨軍餉,還……還私通城外的山匪,罪大惡極!該死!他最該死!”
錢三多喘著粗氣,仿佛說出這個名字,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他選擇趙虎,是因為趙虎沒什么根基,為人又囂張跋扈,得罪了不少人。
殺了他,引起的震動最小。
洛青鸞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名字上。
她沒有說話。
“丫頭,別理他。”陳凡的聲音透著不屑,“避重就輕,想拿個無關緊要的小角色來交差。這在我的世界里,叫述職報告里只寫成績不談問題,純屬糊弄領導。”
“告訴他,第一次機會,得有誠意。”
洛青鸞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在書案上。
“趙虎?”
她念著這個名字,語氣平淡。
“他貪的軍餉,你分了多少?”
錢三多臉上的肥肉猛地一顫。
“他私通山匪劫來的財貨,你銷贓,又拿了幾成?”
錢三多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洛青鸞笑了。
那笑容很淺,卻讓錢三多如墜冰窟。
“看來,你和他,關系不錯。”
“這不叫立功,這叫殺人滅口。”
“我給你機會,不是讓你來清理自己的同伙。”
“重選。”
洛青鸞只說了兩個字。
錢三多手中的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他明白了。
眼前這個少女,根本不是要他隨便交出一個人頭。
她要的,是一個投名狀。
一個足夠分量,能讓她在這青陽城里,徹底立威的投名狀!
他腦中閃過無數個名字,又被他一一否決。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他仿佛能聽到遠處香爐里,那炷香燃燒時發出的“滋滋”聲。
那是他生命倒計時的聲音。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他整個人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
最終,他的目光,落在了冊子第一頁的第二個名字上。
城主府,師爺,張文遠。
他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眼中閃過一抹怨毒與瘋狂。
他撿起筆,這一次,手不再抖了。
他用盡全身力氣,蘸飽了墨,在那三個字上,畫下了一個又黑又粗的叉。
墨汁甚至劃破了人皮紙,留下了一道猙獰的傷口。
“張……文……遠!”
他從牙縫里,擠出了這個名字。
“是他!新主!一切都是他策劃的!克扣撫恤金是他出的主意,哄抬糧價是他跟米商牽的線!我……我只是個管賬的,都是被他逼的!”
他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了張文遠身上。
仿佛這樣,就能洗刷掉自己的罪孽。
洛青鸞看著那個黑色的叉,終于滿意地點了點頭。
“很好。”
“這個答案,我收下了。”
她看向門口的魏通。
“魏統領。”
“屬下在。”
“帶上他,去請張師爺過來一趟。”
洛青鸞的語氣頓了頓,補充道。
“告訴張師爺,他最好的朋友錢三多,親手為他點了一炷香,請他上路。”
魏通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遵命。”
他一把拎起癱軟如泥的錢三多,像拖著一條死狗,大步走了出去。
書房里,重歸寂靜。
只有那本《百官行述》上,那個黑色的叉,在燈火下顯得觸目驚心。
“師尊,”洛青鸞輕聲開口,“這樣,城里的人,都會怕我吧。”
“怕?”陳凡打了個哈欠,“丫頭,格局小了。”
“他們不會怕你,他們會敬你如神明,畏你如天威。”
“你不是在殺人,你是在執行天條。你用的,是他們自己人的手,來清理他們自己人。這叫程序正義。”
陳凡的聲音里帶著幾分得意。
“你看,一個簡單的‘末位淘汰制’,就能把這群蛀蟲嚇成這樣。”
“接下來,好戲才剛剛開始。”
洛青鸞看著那本冊子,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
她知道,從今夜起,青陽城的天,將夜夜染血。
而她,就是那個執掌黑夜的……審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