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通的目光落在《百官行述》上。
那人皮的質感,透過鐵甲手套,依舊傳來一種詭異的觸感。
他眼皮都沒跳一下。
“活的?”他只問了兩個字,聲音像鐵塊摩擦。
洛青鸞的聲音清冷:“要活的,還要嚇破了膽的。”
“明白。”
魏通點頭,接過那本冊子,轉身就走。
沒有一句廢話,沒有一絲猶豫。
沉重的鐵靴敲擊地面的聲音,迅速遠去,消失在夜色里。
……
城主府,錢三多的私宅。
這里沒有李府的張揚,卻處處透著一種內斂的奢靡。
此刻,錢三多正在他的密室里,對著一整面墻的金磚,露出發自內心的癡迷笑容。
他甚至還哼著不知名的小曲。
“李長風啊李長風,你個蠢貨,跟天星宗的狗攪合在一起,死了也是活該。”
他拿起一塊金磚,用自己的胖臉親昵地蹭了蹭。
“這青陽城換了天,可天底下哪有不需要賬房先生的道理?”
“新主是個小丫頭片子,更好拿捏。只要我錢三多乖巧聽話,這錢,只會越賺越多……”
轟——!
一聲巨響,他耗費重金打造的精鋼密室門,像是紙糊的一樣,向內整個炸開。
錢三多嚇得一哆嗦,手里的金磚“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他驚恐地回頭。
魏通那魁梧的身影,堵住了門口唯一的光源,像一尊從地獄里走出來的鐵塔。
他身后,玄甲衛魚貫而入,冰冷的戈尖,反射著密室里金燦燦的光。
“魏……魏統領?”
錢三多的胖臉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您這是……大半夜的,有什么要事嗎?”
魏通不說話。
他只是邁開步子,一步步朝錢三多走去。
他抬起手,將那本《百官行述》舉到了錢三多面前。
錢三多的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
他的笑容僵在臉上,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變得和墻上的金子一樣慘白。
他認得這本冊子。
幾年前,萬寶閣那位神秘的柳閣主,曾隔著珠簾,“不經意”地讓他瞥見過這本冊子的封面。
那是警告,也是敲打。
他以為,這東西會是懸在他頭頂一輩子的劍,卻沒想到,這把劍,今天真的落下來了!
“不……不是我……不是我一個人干的!”
錢三多兩腿一軟,癱倒在地,指著那本冊子,語無倫次地尖叫起來。
“是張師爺!還有王校尉!還有劉主簿!都是他們逼我的!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魏通面無表情地聽著他把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賣了個遍。
他揮了揮手。
“堵上嘴。”
“新主想聽的,不是這些廢話。”
兩名玄甲衛立刻上前,用一塊破布塞住了錢三多還在不斷咒罵和求饒的嘴。
……
帝女苑,書房。
洛青鸞獨自坐在那張寬大的太師椅上,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
夜風從窗外吹來,帶著一絲涼意。
“師尊。”她輕聲開口,“我做得對嗎?”
“喲,我的小女帝,這就開始進行自我懷疑了?”
陳凡懶洋洋的聲音在她腦中響起,帶著幾分調侃。
“別啊,你剛才那副‘我的規矩就是規矩’的派頭,帥得我差點想給你打賞一萬點龍氣。”
“可惜系統沒這功能。”
洛青鸞被他逗得,心里那點沉重消散了些許。
“那本冊子……太臟了。”
“歡迎來到成年人的世界,我的好徒兒。”陳凡的語氣帶上了一絲戲謔,“這里沒有童話,只有交易和算計。不過你得換個角度想。”
“他們越臟,咱們把他們掃進垃圾堆的時候,百姓的歡呼聲就越大,咱們收獲的龍氣就越多。”
“這叫什么?廢物利用,可持續發展。”
洛-青鸞沒好氣地在心里翻了個白眼。
師尊總能用一些歪理,把最殘酷的事情說得像一門生意。
“為什么第一個抓錢三多?”她問出了心底的疑惑,“論官職,他不是最高的。論民憤,李家比他大多了。”
“問得好!”陳凡的聲音里透著一股“孺子可教”的欣慰。
“這叫打蛇打七寸。李家是毒蛇的腦袋,已經被你一拳打爆了。可這蛇的身子還在扭,還在流毒。”
“錢三多,就是這條蛇的膽。”
“城里所有的臟錢,都得從他手里過一遍。他就是這張**大網的中心樞紐。動了他,整個網都會跟著顫抖。所有藏在暗處的老鼠,都會嚇得瑟瑟發抖。”
陳凡嘿嘿一笑。
“而且,你看他干的那些事,克扣撫恤金,哄抬糧價,哪一件不是往窮人骨頭里敲油水?”
“拿他開刀,百姓只會拍手稱快。這叫殺雞儆猴,還得挑一只最肥最招人恨的雞來殺。”
洛青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被推開。
魏通走了進來,身后拖著一個像爛泥一樣的人。
正是錢三多。
此刻的他,哪還有半分賬房總管的威風。他渾身發抖,褲襠濕了一大片,散發著難聞的騷臭味,被魏通毫不客氣地丟在了洛青鸞的書案前。
“新主,人帶來了。”
錢三多抬起頭,看到坐在主位上的,竟是一個如此年幼的少女,他眼中閃過一絲荒謬。
可當他看到少女書案上那本人皮冊子時,那絲荒謬立刻變成了無邊的恐懼。
“新主饒命!新主饒命啊!”
他像條蛆一樣在地上蠕動,拼命磕頭。
“是奴才豬油蒙了心!奴才有錢!奴才有好多錢!都獻給新主!求新主饒奴才一條狗命!”
洛青鸞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書房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丫頭,別跟他廢話。”陳凡的聲音在腦中響起,“別問他的罪,你已經知道了。別聽他的求饒,那很廉價。你要做的,是徹底摧毀他的意志,讓他變成你手里最好用的一把刀。”
洛青鸞懂了。
她拿起那本《百官行述》,隨手翻開一頁。
她的聲音很輕,像飄落的雪花,卻帶著刺骨的寒意。
“錢三多。”
“奴才在!奴才在!”
“這本冊子上的人,都得死。”
錢三多磕頭的動作猛地一僵,茫然地抬起頭,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洛青鸞身體微微前傾,一雙清澈的眸子,倒映著錢三多那張寫滿恐懼的胖臉。
“我不需要你的金子,也不需要你的懺悔。”
“我給你一個機會。”
一絲希望,在錢三多死寂的眼中重新燃起:“機……機會?”
“對。”
洛青鸞的聲音壓得更低,像魔鬼的私語。
“一個機會,讓你來決定,他們這些人……誰先死,誰后死。”
“或許……你還能為自己,選一個不那么痛苦的死法。”
那絲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間被一盆冰水澆滅。
錢三多的瞳孔擴散,嘴巴無意識地張著,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看著眼前這張稚嫩卻冰冷的臉,一種比死亡本身更深邃的恐懼,攫住了他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