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九九從未想過要自己一個人扛起整個謝家,不過是之前弟妹還小她也就不著急。
謝文濟如今學著把云客來的事放在心里琢磨,那就讓他琢磨。
他跟裴元不一樣,裴元是姑爺,他是謝家的兒子。讀書要緊謝家的產業(yè)家財也要緊,他要是真的一點也不操心家里的事,謝九九才要不高興。
“姑娘,時辰不早了,該睡了。”
“閉上眼滿腦子都是事,睡不著啊,春兒。”
春兒姓張,她爹本是謝家的長工,特老實頭的一個人。每天悶頭干活從不多言,家里和云客來的活兒他都干,謝九九就從來沒聽他說過一個不字。
可這老實人的命不好,他和他媳婦本有一兒一女,在謝九九還小得不懂事的時候,大兒子一場傷寒沒熬過來死了。
兒子一死,春兒她娘的心氣兒就散了大半。整天在家里魂不守舍的,要么發(fā)呆要么去兒子的墳上發(fā)呆。春兒她爹還要干活養(yǎng)家,實在沒辦法,就把女兒抱到謝家來。
春兒比謝九九小兩歲不大,倆小姑娘作伴在家玩兒挺好的,那時候春兒就在謝家的時候比回家的時候要多,晚上玩累了跟謝九九一張床就睡了。
原想著把女兒拉扯大就好了,誰知十年前的秋里,春兒她娘出了門就再沒能回來。
人是第二天在去山上路邊的塘里找到的,不知道是不小心掉下去的,還是當娘的實在熬不住,想不通自己跳下去的。
沒了娘,從小自己照管自己的春兒哭了幾天,也就該干嘛干嘛了。倒是她爹一直緩不過來,短短兩年時間,跟著一病不起死了。
臨死前,他把春兒叫到床前,囑咐她等自己死后就去她舅舅家,跟著舅舅一家過日子。
誰知答應得好好的春兒,等親戚們幫著她把她爹的喪事辦完,第二天就自己找人寫了賣身契來了家里。
那一年謝九九十歲,春兒才八歲。八歲的孩子自己拿著賣身契找到謝德昌說,弟弟死了,娘舍不得弟弟去找弟弟。娘死了,爹舍不得娘去找娘。
自己沒有舍不得的人,自己想要好好活著。她也不想跟著舅舅生活,等過幾年再被舅舅舅媽做主,嫁給別人。她自己給自己做主,想要賣了自己留在家里。
謝九九永遠都記得,當年瘦瘦小小的春兒顫著嗓子說話的樣子。
自那以后春兒就在家里留了下來,自己要招贅的事她是第一個知道的,或者說這事從頭到尾都是兩人一點點商量著定下來的。
“那就不睡,姑娘先去洗澡,我去廚房弄點夜宵,吃餛飩還是面條。”
“面條吧,用晚上沒吃完的酸菜蒸肉做澆頭,小心點別讓老二聽見了。”
謝文濟從小腸胃就弱,還嘴饞。偏偏饞起來又不能吃,家里晚上吃個宵夜開個小灶還得小心躲著他,可煩了。
越說要躲著他,就越躲不過去。春兒去廚房輕手輕腳通開灶眼,剛把面下好一回頭就看見謝文濟站在廚房門邊上,眼巴巴的看著。
“二少爺,大姑娘說您脾胃弱,晚上不能吃這個。”
“要不你隨便給我弄點別的,總有能吃的吧。”
讀書的人,晚上難免挑燈夜讀,夜一深就容易餓。今天潘掌柜過來再加上謝九九跟他說云客來的事,這一晚上心里光想這些,就想得更餓了。
春兒看著明顯就是在耍賴的謝文濟,實在沒忍住翻了個大白眼。
面不抓緊吃就坨了,哪還有時間給他再去弄別的,只能是拿個小碗,從自己這一碗里把上面沒沾澆頭的一半挑出來,“二少爺少吃些,明天要是哪兒不舒服,千萬別把我供出來。”
謝文濟端著面碗高高興興走了,他書房里藏著拿豬油和蘿卜干的酸藕丁,炒好了放涼再放進小酒壇子里,只要不是夏天,擱在陰涼的地方能放四五天。
每次餓了去廚房弄吃的,不管是米粉還是面條,加一勺豬油酸藕丁就什么滋味都有了。自己和唐全一人一大碗,吃完了把碗洗完了放回去,第二天誰也不知道。
“老二找你要吃的了?”
謝文濟以為自己偷吃得神不知鬼不覺,其實謝九九一看春兒端回來一碗多一碗少的面條,就知道肯定是謝文濟也去廚房了。
“二少爺從去年起身體越發(fā)的好了,姑娘忘了前幾年你是怎么不經餓了的,吃多少都沒夠,天天夜里去廚房找東西吃,陳媽媽都被你吃怕了。”
抽條長個子的時候就是餓得快,好像吃多少都填不滿肚子,隔不了多久就餓了。
謝九九現(xiàn)在想的不是這個,云客來的事告訴了謝文濟,是想告訴他家里的事沒有那么簡單,他跟自己一起操心是天經地義的。
但又怕他操心太過積在心里成了心病,那就過猶不及了。這會兒見他還有心情肚子餓,還知道去廚房偷摸尋東西吃,謝九九就徹底放心了。
“行了,不管他了,快吃。”
謝九九拉著春兒坐下,兩人呼啦呼啦沒多會兒就把面條給吃了。吃飽了洗個臉洗個手再躺下,肚子里有食,睡都睡得格外香甜。
吃了面條踏踏實實睡過一覺,昨天還覺得事堆著事恨不得一夜愁白了頭。
今早聽見窗外的鳥叫聲,和陳媽媽嘀咕昨晚上剩的酸菜蒸肉怎么都沒了的動靜,壓在心里那口郁氣不知不覺就散了大半。
謝九九不再急著給云客來改頭換面,又或是大張旗鼓的跟人說云客來要薄利多銷,要給菜品降價了。
真要是這么干了,本來還能維持的生意,用不了幾天就得關門歇業(yè)。這事干不了那就不干,擺在一旁緩一緩,先去忙別的事。
“老二,老二!讓你去打聽哪兒有愿意去私塾教書的先生,打聽得怎么樣了,問著沒有。”
謝文濟前兩年一直在縣里一個私塾先生那里讀書,讀得好不好的不好說,反正那老秀才私塾開了二十多年,攏共教出來幾個秀才公和一個舉人老爺。
那舉人老爺按理說也不是他教出來的,只不過小時候啟蒙的時候在他那私塾里讀了兩年書,之后一家子就搬去府城了。
后來人家考中舉人回鄉(xiāng)祭祖設宴,倒是沒忘了這老秀才。把人請去做了宴席的主桌主位,又送了好些東西去老秀才家中,算是全了他這個當老師的面子。
之后縣城的人在提起老秀才的私塾,一說就是他教出來過舉人老爺。但要說真有什么本事,反正謝九九已經在給謝文濟尋摸新的私塾了。
“問了。”謝文濟隔著書房朝外開的這扇窗,跟站在外邊廊下逗奶狗的謝九九說話。
“本來是跟我們私塾的同學問,他家以前光是西席先生就請了仨,沒一個能教他超過三個月,都嫌他太笨了。”
“也不知道怎么被我們先生知道了,前兩天專門把我叫過去,問我是不是有這么一回事,還說要是沒找到合適的先生,他愿意去。
要是過去的話,想要把師娘和家里兩個小孫兒都帶上。若是可行,他過段時間就能把現(xiàn)在的學生遣散,關了私塾。”
謝文濟說起這個臉上的表情奇怪得很,他是不喜歡族里那些人,可事關讀書的事,他又沒法昧著良心把這么個老爺子弄過去糊弄村里的孩子。
“我暫時給糊弄過去了,說我馬上就有姐夫了,他也是讀書人,這事得跟他商量了才能定下怎么辦。姐,我這么說沒錯吧。”
“沒錯。你們先生多大年紀了,我是請教書的先生,又不是請個祖宗過去給他養(yǎng)老,想什么呢。”
謝家在鹿鳴村上的房子不小,格局地勢都不錯,修葺好了住在里面很舒服。
謝九九是想要找一個耐得下性子,能把有教無類做到實處,說不定還能把埋沒了的金子挑揀出來,也能教出個舉人老爺就更好了。
哪怕出不了舉人進士,至少面對鹿鳴村這樣很多年沒出過正經讀書人的村子里的小孩兒,能真正教他們些東西,別還沒怎么著就先之乎者也的嫌他們粗鄙、頑劣。
別管是嫌謝文濟同學太笨了的西席,還是謝文濟現(xiàn)在這個只想找地方養(yǎng)老的老師,謝九九都看不上。
“那這事怎么辦。”
“不是還要修房子嗎,等過兩天天氣好了咱們就帶人去村里看看,要趕在下個月之前把工期定下來。下個月要插秧,肯定比這個月還忙。”
“房子修好了還得晾上個把月才能住人,找先生的事慢慢來吧。”
去村上走一趟,把修老房子的事情定下來,正好讓村上的人算算有多少能出工的人,少了的自己這邊就得補齊。
有些人不能完全斷了關系,就最好不要翻臉。今年年底的里正到底是誰家上還說不定,到時候萬一真被謝寶柱當了去,以后打交道的時候免不了。
工期慢一點都不怕,只要讓村里的人看著自家確實是在準備弄私塾,不要被謝寶柱那些人找到由頭挑刺就行了。
謝九九說什么謝文濟就信什么,她說這么安排沒問題,謝文濟點點頭便把腦袋從窗戶旁收回去,安心讀他的書去了。
留下謝九九繞到廚房里,從陳媽媽那兒哄來一盤燈芯糕,準備回房一邊吃一邊琢磨該去哪里請教書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