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揣著那包用破布裹緊、如同烙鐵般滾燙的碎紙片,林晚躺在冰冷的板床上,睜眼到天明。王金花撕碎通知書時那猙獰的面孔,張屠戶鎖門時那惡毒的獰笑,還有垃圾堆里那令人作嘔的觸感和氣味,如同走馬燈般在她腦海中反復輪轉。
恨意如同冰冷的毒液,在她血管里流淌,支撐著她熬過這漫漫長夜,也淬煉著她越來越冷硬的心腸。她必須離開!必須盡快!多待一天,就多一分被王金花徹底賣掉、墜入前世深淵的危險!
天剛蒙蒙亮,林家小院就響起了王金花那永不停歇的、如同催命符般的咒罵聲。
“死丫頭!天都亮了還死挺著?趕緊滾起來!豬餓得嗷嗷叫沒聽見?豬圈臭成那樣也不知道掃!懶骨頭!天生的賤命!”伴隨著罵聲的,是雜物間那扇破門被狠狠踹開的巨響!
林晚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從床上彈起來,迅速套上那身補丁摞補丁的舊衣服,低著頭,像往常一樣,沉默地走出房間,開始她一天“牲口”般的勞作。
她表現得比昨天更加“順從”和“麻木”。喂豬,掃院子,劈柴,挑水……動作機械,眼神空洞,對王金花的任何辱罵和挑剔都毫無反應,仿佛真的成了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只有在王金花視線不及的角落,她眼中才會飛快地閃過一絲冰冷的銳利和焦灼。
她在等待機會。等待王金花離開家,或者注意力被轉移的機會。那個裝著銀鐲子的舊木匣,就藏在王金花房間那個上了鎖的、笨重老舊的五斗櫥最底層抽屜里!鑰匙,王金花貼身藏著,從不離身。硬搶?無異于自殺。
時間在煎熬中緩慢流逝。林晚一邊忍受著高強度勞作的疲憊和身體的疼痛(手肘的傷口在挑水時被扁擔摩擦,火辣辣地疼),一邊如同最耐心的獵人,觀察著王金花的動向。
機會出現在下午。
隔壁村的劉寡婦急匆匆跑來,一臉焦急地拉著王金花:“金花姐!快!快去看看!你家大強跟老趙頭在河灘地上吵起來了!都快打起來了!好像是為了地界那點事!”
王金花一聽,三角眼立刻豎了起來:“啥?林大強那個窩囊廢敢跟人吵架?反了他了!”她雖然整天罵林大強窩囊,但自家男人在外面“吃虧”,關乎她的臉面,她絕不能忍!尤其還牽扯到地界,那可是命根子!
“招娣!看好家!把雞喂了!晚飯給我做好!”王金花匆匆丟下一句話,連圍裙都沒解,就風風火火地跟著劉寡婦沖出了院子。
林晚看著王金花的背影消失在村口,心臟猛地一跳!機會!
她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計,目光迅速掃過院子——林大強不在,林小娟在自己房里關著門,不知道在鼓搗什么。院子里暫時只有她一個人!
沒有絲毫猶豫!林晚像一道影子,悄無聲息地溜進了王金花和林大強的臥房。房間里彌漫著一股汗味、劣質煙味和說不清的渾濁氣味。她的目標明確——那個靠墻放著的、暗紅色油漆斑駁脫落的五斗櫥!
最底層的抽屜!她記得很清楚!前世有一次王金花喝醉了,曾得意洋洋地拿出那個木匣子向她炫耀,說這是林晚那個“短命鬼”親娘留下的唯一值錢東西,以后要留給林小娟當嫁妝。
抽屜上掛著一把黃銅老鎖。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沒有鑰匙。時間緊迫!王金花隨時可能回來!她環顧四周,目光落在墻角靠著的一把劈柴用的舊斧頭上!
一個瘋狂的念頭涌上心頭!砸!
來不及多想了!林晚沖過去,抓起那把沉重的舊斧頭,雙手緊握,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把黃銅鎖狠狠砸了下去!
“鐺!!!”
一聲刺耳到極點的金屬撞擊巨響,在寂靜的房間里猛然炸開!震得林晚耳膜嗡嗡作響,虎口發麻!鎖頭劇烈地晃動了一下,但沒開!
巨大的聲響驚動了西屋的林小娟!
“誰啊?干什么呢?拆房子啊?!”林小娟不滿的尖叫聲傳來,伴隨著開門的吱呀聲!
林晚頭皮瞬間炸開!冷汗刷地一下浸透了后背!她來不及思考,幾乎是憑著本能,再次掄起斧頭,用盡吃奶的力氣,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瘋狂,對著鎖頭同一個位置,狠狠砸下第二斧!
“鐺——咔嚓!!!”
這一次,伴隨著更加刺耳的巨響,那把老舊的黃銅鎖,終于不堪重負,鎖芯崩裂,應聲而開!
“林招娣!你在爸媽房里干什么?!”林小娟已經沖到了門口,看到林晚手里拿著斧頭,抽屜鎖被砸開,頓時尖叫起來,“你偷東西?!媽!媽!林招娣偷東西了!!”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來不及了!她猛地拉開那個沉重的抽屜!一股陳年的霉味撲面而來!里面亂七八糟堆著些舊衣服、破布頭、針頭線腦……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燈,飛快地掃視!
沒有!那個記憶中的舊木匣呢?!
冷汗瞬間從她額角滾落!難道記錯了?還是被王金花換了地方?!
“賤人!你敢砸鎖偷東西!”林小娟已經撲了過來,伸手就要抓林晚的頭發!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林晚的手指在抽屜最深處、一堆破布的掩蓋下,觸碰到一個硬硬的、方正的棱角!
找到了!
她猛地將那個蒙著厚厚灰塵、毫不起眼的深褐色舊木匣抽了出來!只有巴掌大小,卻異常沉重!
“放下!那是我的東西!”林小娟看到木匣,眼睛瞬間紅了,瘋了一樣撲上來搶奪!她雖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只要是林晚拼命要拿的,她就覺得是好東西!
兩個少女瞬間扭打在一起!林小娟養尊處優,力氣不小,又抓又撓!林晚瘦弱,但此刻被逼到絕境,爆發出驚人的狠勁!她死死抱著那個木匣,如同抱著自己的性命!用胳膊肘,用膝蓋,不顧一切地抵擋著林小娟的攻擊!頭發被扯亂了,臉上被抓出了血痕,但她就是不松手!
“放手!賤人!那是我的!”林小娟尖叫著,指甲狠狠摳進林晚抱著木匣的手臂!
劇痛讓林晚倒吸一口冷氣,但她眼中兇光一閃,猛地低頭,一口狠狠咬在林小娟抓撓的手臂上!
“啊——!”林小娟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吃痛地縮回了手!
就是現在!林晚用盡最后力氣,狠狠將林小娟推開!抱著那個沾滿灰塵和血跡的木匣,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幼獸,跌跌撞撞地沖出房間,沖出堂屋,一頭扎進后院茂密的柴火堆里,將自己深深隱藏起來!她蜷縮在陰暗的角落,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喘息著,耳朵豎得尖尖的,聽著前院的動靜。
林小娟的哭嚎和咒罵聲驚天動地:“媽!媽!林招娣打我!她搶我東西!她偷東西!媽你快回來啊——!!”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王金花很快就會回來!她必須立刻處理掉這個木匣!她顫抖著手,撥開木匣上生銹的小搭扣,用力掀開蓋子!
里面沒有她想象的珠光寶氣,只有一層褪色的紅絨布。掀開絨布,一只素面、沒有任何花紋、已經有些發烏的銀鐲子,靜靜地躺在那里。很普通,甚至有些寒酸。但在林晚眼中,它就是黑暗里唯一的微光!
這是母親留給她的唯一念想,也是她此刻唯一的希望!
她毫不猶豫地將鐲子拿出來,冰涼的觸感讓她混亂的大腦瞬間清醒了一瞬。她飛快地將空木匣重新蓋好,塞進柴火堆最深處,用枯枝爛葉掩蓋好。然后,她握著那只沉甸甸的銀鐲子,再次陷入焦灼。
去哪里換錢?鎮上!最近的集鎮也有十幾里山路!而且她一個女孩子,拿著銀鐲子去當鋪或者金店,會不會被坑騙?甚至被搶?王金花隨時會回來抓她!
時間!她最缺的就是時間!
就在這絕望的窒息感再次攫住她喉嚨時,一個極其久遠、幾乎被遺忘的、來自前世的記憶碎片,如同黑暗中劃過的一道閃電,猛地劈開了她混沌的腦海!
她想起來了!前世在紡織廠做工時,有一次聽幾個跑江湖的工友閑聊,說起過一件“奇聞”。就在今年夏天,大概就是高考后不久,距離他們這里兩百多里地的另一個市——青陽市,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當地的國庫券收購價格,因為某些政策調整和內部信息傳遞的滯后,在短短幾天內,出現了巨大的、不合理的地區差價!有人嗅到了商機,利用信息差,從濱江這邊低價收購國庫券,跑到青陽高價賣出,短短幾天就賺了普通人幾年都賺不到的錢!當時她們只當是茶余飯后的談資,羨慕一番也就忘了,畢竟國庫券是稀罕物,普通人手里根本沒多少。
國庫券!地區差價!信息差!
這幾個詞如同驚雷,在林晚腦中轟然炸響!她猛地握緊了手中的銀鐲子,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和希望,如同滾燙的巖漿,瞬間沖垮了她所有的疲憊和絕望!
她不需要很多本錢!她只需要把這只銀鐲子換成錢,哪怕很少!然后,立刻動身去青陽!利用這個前世記憶中短暫存在的、如同漏洞般的地區差價!這是她唯一可能快速獲得足夠路費和初始資金的機會!一個時間窗口極短、稍縱即逝的機會!
一縷微弱卻真實的光,穿透了厚重的絕望陰云,照亮了她黑暗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