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如同潑灑的鮮血,染紅了林家小院簡陋的屋頂和斑駁的土墻。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王金花在灶房里用力剁著豬草發出的、沉悶而規律的“咚咚”聲,像是敲打在人心上的喪鐘。
林晚像個失去靈魂的木偶,默默地坐在堂屋門檻上,低垂著頭,散亂的枯黃頭發遮住了她大半張臉。手肘擦破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凝固成暗紅色的丑陋疤痕,混合著塵土和泥濘,狼狽不堪。她的腳邊,散落著幾片被風刮過來的、沾滿泥土的碎紙片,是那張被撕得粉碎的通知書殘骸。
鄰居們早已散去,只留下幾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和幾聲壓低的議論。郵遞員老張頭搖著頭嘆著氣離開了。林小娟撇撇嘴,扭著腰回了自己房間,關門前還嘀咕了一句“活該”。
林大強蹲在院子角落的磨盤邊,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煙霧繚繞中,他那張黝黑的臉更顯愁苦和麻木。他不敢去看女兒,也不敢去勸暴怒的妻子,只能像鴕鳥一樣把頭埋起來。
王金花剁豬草的聲音停了。她端著一盆豬食走出來,重重地放在林晚腳邊,濺起的泔水弄臟了林晚的褲腳。
“死了嗎?沒死就給我起來!”王金花的聲音冰冷,帶著勝利者的殘忍,“把這些碎紙片子給我掃干凈!一點渣滓都不許留!看著就晦氣!”她踢了踢腳邊的碎紙片,“掃完了趕緊喂豬!別在這兒裝死狗!張家過兩天就來了,你這副鬼樣子,是想攪黃老娘的親事嗎?”
林晚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她沒有抬頭,也沒有反駁,只是默默地、極其緩慢地站起身,動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銹的機器。她拿起靠在墻角的破掃帚,一下,一下,極其認真地掃著地上的碎紙片。她的動作很輕,很慢,仿佛在對待什么稀世珍寶,生怕弄壞了它們。
王金花看著她這副逆來順受、徹底“認命”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得意和鄙夷,冷哼一聲,轉身回灶房繼續忙活晚飯去了。
林大強看著女兒沉默掃地的背影,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化作一聲更沉重的嘆息,猛吸了幾口旱煙。
林晚低著頭,長長的睫毛掩蓋住了眼底洶涌的暗流。她的動作看似機械麻木,大腦卻在以從未有過的速度瘋狂運轉!冷靜!必須冷靜!憤怒和絕望只會讓她再次墜入深淵!
王金花撕碎了通知書,但并沒有像前世那樣立刻燒掉!她只是命令自己掃干凈!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這些碎片,還在!就在這院子里!在她林晚觸手可及的地方!
一個極其大膽、極其冒險的計劃雛形,在她心中瞬間成型——收集碎片!拼湊!補辦!或者至少,這是她未來證明身份、尋求幫助的關鍵證據!
但難度太大了!王金花像防賊一樣盯著她。而且,這些碎片散落在骯臟的泥地上,混雜著雞糞、塵土和泔水,有些可能已經被風吹走,或者被雞啄進了泥土里……
林晚掃得非常仔細,幾乎是一寸一寸地清理著地面。她將掃在一起的碎紙片,連同泥土和雜物一起,小心翼翼地倒進灶房旁邊的垃圾堆里——那是家里傾倒廚余和灰燼的地方,又臟又臭,平時根本沒人靠近。王金花看了一眼,見她確實在清理“晦氣”,便不再理會。
夜幕,終于如同厚重的黑布,徹底籠罩了這個小山村。
林家陷入了一片黑暗和寂靜。只有王金花和林大強房里傳來低低的說話聲,隱約能聽到王金花在盤算著張家的彩禮怎么花,給林寶柱交學費、買新衣服,再給林小娟添置點像樣的東西……
林晚躺在自己那間只有一張破板床、散發著霉味的雜物間里,睜大眼睛,死死盯著低矮黑暗的屋頂。手肘的傷口在隱隱作痛,提醒著她白天的屈辱和絕望。但此刻,她的心卻如同浸在冰水里,冷靜得可怕。
她在等。等夜深人靜,等所有人都陷入沉睡。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鈍刀子割肉。屋外的蟲鳴,屋里林大強沉重的鼾聲,還有隔壁王金花偶爾翻身的窸窣聲,都被無限放大,敲打著她緊繃的神經。
終于,當月亮升到中天,清冷的月光透過破窗的縫隙,在泥地上投下幾道慘白的光斑時,林晚動了。
她像一只無聲的貍貓,從硬邦邦的板床上悄然滑下。沒有點燈,憑借著對環境的熟悉和微弱的月光,她赤著腳,悄無聲息地摸出了雜物間。冰冷粗糙的地面刺激著她的腳心,帶來一陣寒意。
目標——灶房旁邊的垃圾堆!
夜風帶著寒意,吹拂著她單薄的衣衫。院子里一片死寂,只有偶爾幾聲犬吠從遠處傳來。她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發出一丁點聲響驚動屋里的人。
垃圾堆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混合臭味。白天掃進去的碎紙片、菜葉、煤灰、雞毛……全部混雜在一起。林晚沒有絲毫猶豫,她蹲下身,伸出手,開始在冰冷、黏膩、散發著餿味的垃圾堆里摸索!
指尖觸碰到腐爛的菜葉,粘膩的觸感讓她胃里一陣翻騰。摸到尖銳的碎骨片,劃破了她的手指,帶來一陣刺痛。但她毫不在意!她的目標只有一個——那些印著字的、哪怕再小再臟的紙片!
借著慘淡的月光,她瞪大了眼睛,在污穢中仔細分辨著。一片……印著半個“濱”字的碎片!她心頭一顫,小心翼翼地將它從爛菜葉中剝離出來,在衣襟上擦了擦,緊緊攥在手心!又一片!是“學”字的一角!她再次收起!
汗水混合著垃圾的污漬,順著她的額角滑落,流進眼睛里,帶來一陣刺痛。她不敢擦,只能用力眨眨眼。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充滿了被發現的風險和令人窒息的緊張。
突然!
“咯吱——”
一聲輕微的木頭摩擦聲從王金花房間的方向傳來!像是有人翻身壓到了床板!
林晚的身體瞬間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心臟在那一刻幾乎停止了跳動!血液沖上頭頂,讓她眼前陣陣發黑!她保持著半蹲的姿勢,一動不敢動,連呼吸都死死屏住!耳朵豎得尖尖的,捕捉著屋內的任何一絲動靜。
一秒……兩秒……十秒……
屋內再無聲音傳來,只有林大強那熟悉的、規律的鼾聲。
林晚長長地、極其緩慢地吁出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里,帶著劫后余生的戰栗。冷汗已經浸透了她的后背。她不敢再耽擱,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如同在雷區排雷,更加仔細、更加快速地在污穢中翻找著。
一片……兩片……三片……她不知道拼湊一張通知書需要多少碎片,也不知道自己找到了多少。她只知道自己必須盡可能多地收集!每一片,都是她通往自由的拼圖!
終于,在雙手被凍得麻木、沾滿了難以形容的污穢、精神也瀕臨極限時,林晚停止了翻找。月光下,她看著自己手心里那十幾片大小不一、污跡斑斑的碎紙片,它們有的還殘留著清晰的鉛印字跡(“江”、“大”、“知”、“書”),有的則只是印著紅色印章的邊角或花紋。
她小心翼翼地將這些來之不易的碎片,用一塊相對干凈的破布包好,緊緊貼肉藏在自己懷里最隱秘的地方。冰冷的布包貼著肌膚,卻仿佛帶著滾燙的希望。
她躡手躡腳地回到雜物間,反身輕輕掩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心臟狂跳得如同要掙脫胸腔的束縛。
第一步,完成了!她拿到了希望的碎片!
但這僅僅是開始!她需要錢!需要路費!需要離開這個魔窟!
下一步,啟動資金!她想到了那個塵封在記憶角落的木匣子——母親留下的唯一遺物,那個壓箱底的銀鐲子!
黑暗中,林晚的眼中燃燒著幽冷的火焰。逃離計劃,在撕碎的通知書和骯臟的垃圾堆里,悄然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