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堆里的陰暗角落,林晚如同蟄伏的困獸,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撞碎肋骨。前院,林小娟那如同魔音灌耳的哭嚎和咒罵還在持續,像一道道催命符,不斷提醒著她危險的臨近。
“媽——!你快回來啊!林招娣那個賤人打我!她搶我東西!她把你的鎖都砸了!媽——!你快回來打死她——!!”
每一句哭喊,都像鞭子抽在林晚緊繃的神經上。王金花隨時可能回來!她必須立刻離開!立刻去鎮上!
她緊緊攥著那只冰涼的銀鐲子,那沉甸甸的觸感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她強迫自己冷靜,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去鎮上!十幾里山路!她需要一個不會被王金花立刻抓回來的理由!
借口!必須有一個完美的借口!
就在這時,林小娟的哭罵聲給了她“靈感”!
“……她把我手臂都咬出血了!好疼啊媽!我要破傷風了!我要死了!媽你快帶我去鎮上衛生所打針啊!嗚嗚嗚……”
衛生所!破傷風!
林晚眼中精光一閃!她猛地低頭,看向自己手肘上那道昨天摔倒擦破、此刻已經有些紅腫發炎的傷口,還有手臂上被林小娟抓撓出的新鮮血痕!
一個計劃瞬間成型!
她不再猶豫,猛地從柴火堆里鉆出來。沒有理會前院還在哭天搶地的林小娟,她徑直沖進雜物間,飛快地翻找出一件相對干凈、但同樣打著補丁的舊外套穿上,勉強遮住手臂上的傷痕。然后,她拿起靠在門后的破背簍,胡亂塞了幾把干草進去做掩飾。
做完這一切,她深吸一口氣,臉上瞬間切換成一種痛苦、驚慌又帶著點委屈的表情,捂著流血的手臂,跌跌撞撞地沖向前院。
“小娟!小娟你別哭了!”林晚的聲音帶著哭腔,臉上滿是“焦急”和“愧疚”,“是姐不好!姐不是故意的!姐剛才在媽房里找東西,不小心碰倒了凳子砸到了鎖,怕媽罵,就想修好……你突然沖進來抓我,我嚇壞了才……才咬了你……”她語無倫次地解釋著,將砸鎖的責任巧妙地推給了“意外”,重點突出了林小娟的“攻擊”和自己的“自衛”。
林小娟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服軟”和解釋弄得一愣,哭聲都頓了一下。
林晚趁機上前,一把抓住林小娟那只被咬出牙印、滲著血絲的胳膊,聲音帶著刻意的顫抖和恐懼:“小娟!你看!流血了!破……破傷風!聽說被咬了不處理會得破傷風的!會死人的!快!姐帶你去鎮上衛生所!找大夫看看!打針!不然來不及了!”她故意把“破傷風”和“死人”說得極其嚴重,聲音里充滿了“恐懼”。
林小娟本來只是借題發揮,想等王金花回來狠狠告狀,被林晚這么一嚇唬,看著自己手臂上滲血的牙印,再聯想到聽過的那些“破傷風死人”的傳聞,臉色“唰”地一下白了!那點裝出來的哭嚎瞬間變成了真實的恐懼!
“真……真的會死人?”林小娟的聲音都帶上了哭腔,剛才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
“真的!快走!姐背你去!”林晚“急”得直跺腳,不由分說地就要去背林小娟。
“不……不用你背!我自己能走!”林小娟被“破傷風”嚇壞了,也顧不上追究林晚砸鎖搶東西的事了,只想趕緊去鎮上打針保命。她一把推開林晚,也顧不上換衣服,就穿著居家的花布衫和布鞋,慌慌張張地就往院門外沖,“快走啊!你還愣著干什么!”
林晚心中冷笑,臉上卻依舊是一副“擔憂妹妹”的焦急模樣,緊跟著林小娟沖出了院子。她回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林家小院和王金花房間那扇被砸壞的抽屜,心中沒有一絲留戀,只有決絕。
兩個少女一前一后,沿著崎嶇的山路向鎮上跑去。林小娟是真的害怕,跑得氣喘吁吁,還不時驚恐地看自己的手臂。林晚則沉默地跟在后面,一邊跑,一邊警惕地觀察著四周和身后的動靜,生怕王金花半路殺回來。
十幾里的山路,在林小娟的哭哭啼啼和林晚的沉默焦灼中,顯得格外漫長。當終于看到前方那低矮、破舊卻代表著“文明”和“希望”的鎮子輪廓時,林晚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松懈了一點。
“衛生所在哪兒?快帶我去!”林小娟帶著哭腔催促。
林晚指著鎮子東頭:“那邊!紅磚房就是!小娟你自己快去!我……我肚子疼得厲害,得先去趟茅房!一會兒去找你!”她捂著肚子,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林小娟此刻滿腦子都是“破傷風”和“打針”,根本沒心思管林晚,不耐煩地揮揮手:“那你快點!要是耽誤了,我死了都怪你!”說完,就慌慌張張地朝著衛生所的方向跑去了。
看著林小娟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林晚臉上所有的痛苦和焦急瞬間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決然。她迅速轉身,朝著記憶中鎮上唯一一家掛著“金銀回收”破舊招牌的小店跑去。那地方在鎮子西頭,魚龍混雜,不是什么好去處,但此刻她別無選擇。
小店門臉狹窄,光線昏暗,彌漫著一股陳舊的金屬和灰塵混合的氣味。柜臺后面坐著一個穿著油膩馬甲、叼著煙卷、瞇著一雙精明小眼睛的干瘦老頭。
林晚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緊張和屈辱感,走到柜臺前,將那只緊緊攥在手里、已經被汗水浸濕的銀鐲子,輕輕放在了油膩的玻璃柜臺上。
“老板,看看這個……能當多少?”她的聲音有些干澀沙啞。
老頭懶洋洋地瞥了一眼,伸出兩根枯瘦、指甲縫里滿是黑泥的手指,拈起那只素面銀鐲。他掂了掂分量,又湊到眼前,對著昏暗的光線仔細看了看成色,還用指甲在鐲子內壁用力刮了刮。
“嘖,”老頭咂咂嘴,吐出一口劣質煙霧,渾濁的眼睛里滿是挑剔和不屑,“老銀,成色一般,雜質不少。款式也老掉牙了,現在誰還戴這個?熔了都不值幾個錢。”他隨手將鐲子丟回柜臺上,發出“當啷”一聲輕響,仿佛丟掉的是一塊廢鐵。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老板,這是我娘留下的……您行行好,給個實在價,我……我急用錢。”
“急用錢?”老頭的小眼睛在林晚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衣服和蒼白憔悴的臉上掃了一圈,嘴角勾起一絲了然的、帶著剝削意味的冷笑,“小姑娘,不是我說你,你這玩意兒,放我這兒也是占地方。這樣吧,看你可憐,給你……”他伸出三根手指頭。
“三……三十塊?”林晚的心跳加速,三十塊雖然不多,但足夠她去青陽的路費和初步的本錢了!
“嗤!”老頭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三十塊?想什么呢!三塊!愛當不當!”
“三塊?!”林晚失聲叫了出來,聲音因為震驚和憤怒而變調!她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貪婪的老頭!這只鐲子,雖然普通,但至少有三四十克重!按照現在的銀價,再不值錢也絕不止三塊錢!這簡直是**裸的搶劫!
屈辱和憤怒瞬間沖昏了她的頭腦!她下意識地就想抓起鐲子離開!
“嫌少?”老頭慢悠悠地吸了口煙,眼神像毒蛇一樣黏膩,“小姑娘,你可想清楚了。出了我這個門,你這玩意兒,整個鎮上沒人會出比我更高的價!而且……”他故意拖長了語調,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店門外,“我看你慌慌張張的,這鐲子……來路正不正啊?別是偷來的吧?要不要我喊聯防隊的人來問問?”
威脅!**裸的威脅!
林晚渾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她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看著老頭那雙渾濁卻透著精明和惡毒的眼睛,再看看柜臺上那只承載著她最后希望、此刻卻顯得如此廉價的銀鐲子……
前有狼(王金花隨時追來),后有虎(黑心當鋪老板的敲詐勒索和威脅)!
時間!她沒有時間了!林小娟隨時可能從衛生所出來找她!王金花可能已經發現家里被砸鎖、女兒不見,正往鎮上趕!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她淹沒。她看著那只鐲子,仿佛看到了母親臨終前不舍的眼神。這是她與過去、與母親唯一的、最后的聯系了。
“五塊!最少五塊!”林晚的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顫抖和最后的倔強,眼睛死死盯著老頭,“不然……不然我就把它砸了!誰也別想要!”她猛地抓起鐲子,作勢要往地上摔!這是她最后的底牌!
老頭顯然沒料到這個看起來怯懦的小姑娘會這么狠,眼中閃過一絲錯愕和猶豫。他看了看那只鐲子,又看了看林晚眼中那種近乎瘋狂的決絕,撇了撇嘴:“嘖,小小年紀,脾氣倒挺大。行吧行吧,算我倒霉,五塊就五塊!拿來!”
他極其不耐煩地從油膩的馬甲內兜里,摸出一把皺巴巴的毛票,數出五張印著“壹圓”字樣的、同樣油膩的紙幣,像施舍乞丐一樣,甩在柜臺上。
五塊錢!
林晚看著那五張輕飄飄、卻仿佛重逾千斤的紙幣,再看看被老頭一把奪回去、隨意丟進抽屜里的銀鐲子,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那是母親留給她唯一的念想!是她在這個冰冷世界上,最后一點溫暖的寄托!如今,為了換取那渺茫的逃生之路,被她親手賣掉了!只換來了五塊錢!
屈辱的淚水在眼眶里瘋狂打轉,卻被她死死忍住,不能流!她不能在這個貪婪的老頭面前示弱!
她伸出顫抖的手,抓起那五張帶著煙味和汗味的紙幣,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攥著自己破碎的心臟和僅存的希望。她沒有再看那抽屜一眼,猛地轉身,像逃離瘟疫一樣,沖出了這間散發著腐朽貪婪氣息的當鋪!
刺眼的陽光照在她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她站在人來人往、卻無比陌生的街頭,緊緊握著手里那五張皺巴巴的、沾滿汗漬的紙幣。
身后,是徹底斬斷的過去(母親的遺物)。
手中,是通往未知未來的、沾滿屈辱的微薄路費。
前方,是危機四伏、卻不得不走的逃亡之路。
她最后看了一眼林家村的方向,眼中再無一絲留戀,只剩下冰冷的火焰。然后,她毫不猶豫地轉身,朝著記憶中長途汽車站的方向,邁開了逃亡的第一步。每一步,都踏在破碎的過往之上,沉重而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