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異象散去的寒松山。
一些始終搞不明白的山上人,終于是按耐不住的將視線投的更加詳細。
而等他們聽清杜鳶在說什么后,就徹底迷茫了。
丹方——何須去煉?
丹方,不是只需闡明寶藥配比、煉化火候、融合法門即可嗎?
丹方,不是筆墨寫就、口耳相傳的道理嗎?
怎會需要開爐去煉?!
更遑論,是呈予蒼天一觀?
這.這簡直.
聞所未聞!
悖逆常理!
詭異至極!
眾人大喜,眾仙大茫。
杜鳶沒有理會那些山上仙神的偷窺,只是將手中金石鑄就的丹方,拿在手中細細看去。
繼而,左右一掃。
俯身摳土挖草而起。
災民們目不轉睛,仙神們同樣如此。
他們恨不能將那丹方看穿,可杜鳶周身威勢此刻落在他們眼里已經是個如淵似獄。無論何種手段,只要稍近便感刺骨寒意,只得遠遠窺視、竊聽。
且丹方乃丹師命脈,強行探查,若被發覺,怕是不死不休。
這道人兇的緊,不好惹!
只見杜鳶捧著那尋常的泥土與枯草,仰首向天,朗聲禱祝:
“今昔乞活,上告蒼天!”
“萬請賜丹,來日必償!”
禱言清越,回蕩天地。隨著他雙手虔誠搓動,一枚渾圓的土黃色丹丸,竟在那掌心之中氤氳著微光的悄然成形!
看著手中的丹丸,杜鳶笑著將其舉起亮在災民們眼前道:
“諸位,此丹,便是貧道以這丹方,向上蒼所求!”
末了,杜鳶又看著周圍災民們問道:
“還請問,諸位誰覺得餓了?”
難道是要試丹?
一想到此處,馬上便有災民自告奮勇。
雖然看起來只是泥巴和枯草搓出來的,可那怎么都是仙人老爺搓的啊!
肯定很不俗,吃了定有好處!
一旁的將軍們看得心頭發熱,喉頭滾動。
仙丹滋味,誰人不想嘗嘗?沒見古往今來,不知道多少皇帝都是死在了一口‘仙丹’之上?
坐擁天下的皇帝都如此了,他們還能免俗?
可仙長既明示災民為先,他們縱是心癢難耐,也只得按捺住沖動,靜觀其變。
隨著杜鳶隨手點了一個災民上前,他便將手中丹丸交給了對方:
“吃吧,吃吧。”
那人看著手中似有丹香的丹丸依依不舍的瞅了好幾眼后,才終于一仰頭囫圇吞下。
連味道都沒來得及回味呢,就感覺丹丸已經入腹而去。
下一刻,這災民便是摸著肚子驚訝喊道:
“哎,不餓了,有力氣了?!”
此話一出,頓時引得周邊災民跟著驚呼。
杜鳶也是頷首而笑,繼而又隨手指了一個災民道:
“來,還請閣下上前。”
被杜鳶指出的災民不敢置信的走上前來。
略有瑟縮的問道:
“仙長,俺來了,要,要俺做啥啊?”
杜鳶將手中丹方遞出道:
“不是什么難的,就是照著上面的,學我搓一枚丹看看?”
這話讓那災民差點哭出來道:
“仙人老爺,俺,俺不識字啊!”
杜鳶啞然失笑,繼而安撫道:
“無妨,無妨,你先前可看清了我做過什么沒?看清了?那好,你學著我的樣子就是!”
災民這才顫巍巍地蹲下,在黝黑龜裂的土地上摸索著挖出一塊泥土,又拾起幾根枯草碎屑,緊張地望向杜鳶:“仙人老爺俺,俺真開始了?”
杜鳶點點頭示意他隨時可以。
災民深吸一口氣,學著杜鳶的樣子,朝著蒼茫天穹虔誠低語:
“今昔乞活……”
隨著他笨拙地搓動著手中的泥土枯草,災民只感覺手中泥丸似乎多出了什么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待動作停下,他攤開手掌——黝黑的泥丸竟已化作一枚與仙長先前所持相似的黃丹!只是粗糙些,不那么圓潤喜人。
看了一眼杜鳶后,便見仙人老爺朝著自己鼓勵道:
“吃下去看看?”
災民再無猶豫,一口吞下。片刻,同樣的驚喜在他臉上炸開:
“俺俺也不餓了!”
至此,杜鳶臉上方綻開無比欣慰的笑容,朗聲道:
“諸位,可看清了?這便是貧道呈給蒼天過目之后,所求之丹方!只需黃土一抔,枯草幾莖,心懷虔敬,便可向這蒼天——乞一條活路!”
一爐丹,救不了西南;但一個人人皆可隨手煉就的丹方,可以!
此話一出,萬眾嘩然。
很多災民更是急忙低頭搜尋,繼而附身摳挖泥土黃草,試圖學著仙長那般向天乞丹。
一個,兩個,三個.越來越多的人手中,那不起眼的泥草之物,竟真的在搓揉間褪去污濁,化作一枚枚散發著微弱暖意、顏色深淺不一的黃丹!
當粗糙的丹丸滾落掌心,無數災民怔住了。看著這救命的“仙丹”,再望向場中那青衫磊落的身影,災民們眼中淚水再也抑制不住。
黑壓壓的人群更如風吹麥浪般矮了下去,朝著杜鳶的方向,齊齊叩拜不織:
“多謝仙長給了我們一條活路啊!”
“爹,娘,娃兒有救了啊!”
“多謝仙人,多謝老天啊!”
對此,杜鳶坦然受下,同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與激蕩亦在他胸中奔涌不息。
來了此間多日,終于是靠著自己的能力,為這苦難的人間實實在在地鑿開了一線生機!
這種感覺,杜鳶不知道如何形容,只是覺得心頭分外舒暢,遠勝仙家妙法。
不過,杜鳶也沒忘記朝著他們說道:
“還請諸位萬萬記住,這是借而非給,所以待到大災結束,諸位是要還蒼天一份因果的!”
百姓們聞言,既感念又惶恐,連忙問道:
“仙長!那,那該咋還啊?是給老天爺燒紙錢、點高香嗎?”
他們見慣了廟宇中的香火供奉,只道神明皆好此物。
杜鳶擺擺手道:“非也,非也。蒼天至公至仁,豈會貪戀人間煙火?它既賜下這份‘善因’,所求的回報,自然也是一份‘善果’!”
“而何為‘善果’?呢”杜鳶目光如炬,掃過一張張茫然又急切的臉龐道:
“這善果,便是將這‘借來’的生機,化作日后綿延不息的善行!”
在眾人驚詫不定之中,杜鳶快口朗聲說道:
“它可以是鄰里守望相助。它可以是修橋補路,濟困扶危。它可以是珍視草木,善待生靈。它更可以是教養子孫,心懷仁善。”
“正所謂勿以善小而不為也!人間一切之善,皆可還此因果。”
“因為蒼天要的善果,不是香火紙錢,而是你們活下來之后,用這借來的命,去行善事,積善德,讓這人間少一分戾氣,多一分溫情,使這方天地,因你們的‘活’而變得更加可‘活’!”
杜鳶每說一句,黑壓壓的人群便會越發跪伏一分。
他們求神拜佛多年,也聽慣了仙神慈悲,天地仁厚。
卻從未見過這般真真正正的站在了他們面前的‘仁天’‘善神’。
說到最后,杜鳶看著這黑壓壓一片的百姓們說道:
“今日你向蒼天乞活,他日便當以善行還報天地。此乃天道循環,亦是此丹方真正的‘丹引’與‘丹訣’!諸位,可明白了?”
百姓們沒有回答,只是齊齊將頭顱死死的磕在了地上。
杜鳶見狀,便是輕笑仰天,長長呼出了一口鼻息后,暢快無比的道了一句:
“善,大善!”
——
百姓們感恩戴德,仙神們瞠目結舌。
許久之后,才是有人破口罵了一句:
“難怪說是煉丹方,就是這是個哪門子的煉丹方啊,這分明是給天道談條件,還特么談成功了!”
“怪不得這道爺一定要在如今光景之下,聚集萬民之力,效仿上古王朝通天之法。如此大事,確乎是,算了,如此大事,老子是真沒見過有人成功。”
“哎呦喂,只見古籍之事,居然能親眼得見,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道家一脈,藏龍臥虎,可這位道爺,我怎么沒見過?”
“猛!”
各路仙神自言自語,唧唧咋咋,上一次這般動靜,還是有人提前橫渡時。
而落子西南的各家則是跟吃了蒼蠅一樣臉色難看。
因為他們此前真的紛紛以為這道爺是來奪天地造化,以肥己身的。
可如今看來,這道爺居然真是奔著搭救西南萬千黎民而來!
如此,豈不是擺明了和他們作對?
“這該死的道人,一群凡俗,也值得他堂堂道門魁首這般上心嗎?”
“他若是自己煉丹不停,與人活路,那也無妨,他積他的功德,我們做我們的事情,不說各取所需,互惠互利。那也是一個井水不犯河水。可如今,他是在太越界了!”
“一個道家真君來儒家地界當圣人,他要干什么,他對文廟不滿嗎?”
看著他們嘰歪不停,突然有人沉聲道了一句:
“所以怎么對付?”
此話一出,所有聲音都齊齊一變:
“這道人雖然下了狠手,但于大局無礙。我覺得可以暫緩一二。”
“無妨,不過是給一群百姓一口吃的而已,這西南的大旱,他斷然無法!”
“沒錯,只要大旱不除,我們依舊可以穩坐釣魚臺!”
看著他們說的如此,哪聲音隨即開口道:
“若是這道人不打算就此擺手呢?”
這一次,所有的聲音先是一窒,然后慢慢帶上了一絲決絕道:
“他修為再高,也還是頂著天憲鈍刀剔骨,若是冥頑不靈,那就別怪我們以多欺少!”
“西南不只是我們,還有別人,大家都盯著呢,甚至也說不得這里面就沒有能和他一教高下的大能在!”
眾人說的群情激憤。突然也有人憤然喊道:
“說的對,我們一擁而上,他未必能在法力耗盡之前殺光我們!”
可此話一出,剛剛還熱絡無比的聲音又是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嗯,你們怎么了?我說錯了嗎?大不了一死而已,我們人這么多,能怕他嗎?”
沒人回應,這一場短暫鏈接,亦是不歡而散。
——
而在寒松山上,看著那些不斷搓丹的百姓。幾個將軍也是手癢難耐的學著搓土和草。
想要做幾枚丹丸嘗嘗。
可真的上手后,他們才是發現自己居然怎么都不能成。
看著手里的草是草,土是土,他們無不茫然的看向同伴。
發現對方也是如此。
故而紛紛問道:
“你怎么也不行?”
“對啊,你不也是?”
“咋回事?”
“是不是念錯了?”
“沒啊,對著呢!”
越說,他們越是不解。
而在山下,王平章已經找到了華服公子。
一上來,他就給華服公子露出了手里的泥土和枯草道:
“賢侄,你快看看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世叔我缺德缺的過分了,以至于老天爺看不下去了?”
說這話時,王平章是滿臉恐懼。
華服公子看后,也是眉頭緊皺。
不對啊,世叔怎么不行?這可是那前輩在老天爺那里求情求來的。
天道至公不可能出岔子的。
遲疑片刻后,他終究是沒敢親自上手試試,而是朝著王平章要了幾兩銀子后,問旁邊百姓買來了幾顆。
在三端詳,確認無差后,交給了王平章道:
“世叔,你吃吃看?”
王平章趕緊吞服入口,下一刻,他整個臉都是擰成了一團,但還是強撐著吃了下去道:
“好,好丹!”
這讓華服公子瞬間恍然,繼而越發嘆服的看向了山頂。
這位前輩,了得的過分!
贊服的點點頭后,他拍了怕王平章的肩頭道:
“世叔啊,別裝了,你吃的就是泥巴和草。”
王平章瞬間大驚:
“啊?這是怎么回事?”
他剛剛還說仙丹不能說差給強撐著來了個好。
怎么回頭就是泥巴和草根了?
華服公子只是好笑的看著王平章道:
“世叔啊,這丹是前輩代替萬千饑民向著老天爺乞活求來的,您說,您是饑民嗎?”
王平章瞬間恍然,繼而驚呼:
“這,這丹還能分人?”
華服公子深深點頭道:
“是啊,分人,而且多半還分時候。想來非大災之年,非饑荒之民,斷然無可用出此法!”
“這是為何?”
華服公子鄙夷的看了一眼自己這個便宜世叔道:
“因為不這樣,就會天下大亂!”
而在山頭,一些百姓正在詢問杜鳶此丹之名。
看著圍過來的百姓們,杜鳶想了一下后,看著老天爺說道:
“嗯,就叫乞活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