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距離重建家鄉還有很遠的路,但至少,百姓們已經掙回了一條性命。
只要人還在,只要這口氣在,黃土之上,便總能再萌出新芽,升起炊煙。
看著因為真真切切找到了生路而容光煥發的百姓們。
杜鳶什么事情都不想做,什么話也都不想說。就想這么靜靜的看著。
歲月靜好,當真是美不勝收啊!
真想就這么閉上眼睛靠在丹爐之上,好好睡上一覺。
那種卸下千鈞重擔后、從骨縫里滲出的慵懶困倦,當真是勾魂攝魄,誘人沉淪。
心念一起,杜鳶也當真這么做了。
他微微閉眼,放松了緊繃許久的肩背,向后靠去,想尋那丹爐一點支撐,小憩片刻。
只是甫一貼上那堅硬微涼的爐壁,他便忍不住啞然失笑。
這哪里是依靠?分明是硌得慌!
搖搖頭,杜鳶從丹爐之前緩緩起身。
低頭看了一眼手中那塊金玉鑄就的丹方后,杜鳶便朝著老將軍走去。
見仙長近前,幾位正圍著枯草黃土、兀自琢磨為何自己就搓不出仙丹的將領,慌忙收斂心神,躬身齊拜:
“見過仙長!”
老將軍亦是趕緊上前:
“仙長可是有事交代?”
杜鳶抬手,將那塊金玉碟譜在眾人眼前微亮,隨即遞向老將軍:
“既然是借了你們的龍脈煉成,此物,就還是交予你們吧!”
老將軍聞言,身軀一震,連忙垂首,聲帶惶恐:
“仙長,這怎么合適?這,這可是神物啊!”
杜鳶搖搖頭笑道:
“或許算吧,但真正要緊的只是丹方而已。記錄丹方之物,不管是這金玉碟譜也好,還是枯黃草紙也好,于貧道而言都不重要,于蒼天而言亦是如此。”他話鋒微轉,目光掃過老將軍和諸多將領,“不過,于爾等而言,想必大為不同。此物,還請好生保管,謹慎護持!”
見仙長都這么說了,本就想要這寶貝的他們那里還會說個一二來?
當即是紛紛拱手再拜道:
“多謝仙長開恩!”
杜鳶擺手笑道:
“哪有什么開恩的說法,本就借了你們的龍脈而成。”
說罷就將這金玉碟譜交給了老將軍。
待到老將恭敬接過,壓下細細查看的心思后,他又急忙問道:
“敢問仙長,如此說來,我朝龍脈莫不是還是個受損?”
知道他們想問什么的杜鳶看著他們笑道:
“西南大旱三載,餓殍遍野,民不聊生。你們這龍脈啊,早已傷了根基!”
這話說的他們急忙低頭,因為不知道這是不是仙人在詰問于此。
“然,天道循環,有損必有得,破后方能立!路,貧道給你們鋪好了,能不能找回來,找回來的是多還是少,那就看你們自己的造化了!”
老將軍是何等人物?沙場老將不說,宦海沉浮更是多年。剎那間便品出了其中蘊含的巨大轉機!
他猛地抬頭,眼底爆出難以置信的驚喜光芒,聲音都因激動而微微發顫:
“仙長!您是說我朝龍脈非但能挽回頹勢,甚至,甚至有望更上層樓?!”
杜鳶笑而不語,只是抬起手,在哪金玉碟譜之上重重的叩了一叩。
國之根基,在民!
民心向善,樂業安居,則龍脈自固,國祚綿長!
反之那就別怪老百姓們想要換個活法。
見狀,所有將領無不是急忙跪下朝著杜鳶連連磕頭:
“多謝仙長贈寶!”
“多謝仙長大恩啊!”
此前種種,無論是‘乞活丹’的濟世之功,還是杜鳶的仙家手段,固然驚天動地,意義非凡。但于這些將領而言,那煌煌大美,終究懸于天際,照不亮他們心底的陰霾。
只是空中樓閣而已。
他們背著的可是“背主棄國”、“擅動龍脈”的如山重罪!即便解了西南之厄,事后清算,他們項上人頭,乃至滿門老小的性命,恐怕都難保周全!
畢竟,解救西南大劫的是仙人老爺,跟你們有什么關系?
以及,你們又不是隨手擒龍的仙人,動你們有什么關系?
可如今的話,龍脈本就因為西南大旱而損及根基。
他們現在不僅無罪,甚至還是找回了補救之法的功臣!
頃刻間,那隨時都會要了性命的鍘刀,便是成了邀功請賞的丹書鐵卷!
不僅一家老小的頭顱安然無恙,潑天的富貴與功勛,更是唾手可得!
如此一來,怎能不謝?
對于將領們的拜謝,杜鳶沒多少興趣。
揮揮手示意不必如此后,杜鳶轉而朝著老將軍問道:
“老將軍且與我說說,眼下這西南局勢,究竟是何光景?”
老將軍聞言,神色凝重,沉吟片刻方才緩緩開口:
“頹然無比,糜爛至極!”
這讓杜鳶微微皺眉道:
“哪怕是加上了這丹方也是如此?”
老將軍急忙擺手道:
“仙長誤會了!有仙長這活命仙丹傳開,西南萬千黎庶便是有了喘息之機,困頓之局自可緩緩撬動,斷不至于如先前那般絕望可怖!”
說到這里,老將軍不由得嘆了口氣道:
“經年大旱與兵燹交加留下的沉疴痼疾,絕非朝夕可愈。且此中有兩點最為棘手!”
說著,老將軍又斟酌著說道:
“其一,賊軍已成燎原之勢,深陷亂局,再難回頭。彼輩嘗過劫掠之利,又裹挾甚眾,縱然今日腹中得安,明日刀兵亦難止歇!”
“畢竟財帛動人心,美色勾人魂,再添上權勢利欲,就更難了。”
杜鳶聽得眉頭緊鎖,他發現自己之前可能把那些所謂的“義軍”想得太好了
說句難聽的,義軍也好,賊軍也罷,很多時候,根本就是一回事。
人沒了約束本就可怕,一群活不下去又毫無約束的人聚在一起,那更是災難。
老將軍的聲音越發低沉,道出了更深的憂患:
“其二,亦是根本之困——仙丹雖能活命,卻解不了這三年大旱留下的赤地焦土!”
“水源枯竭,禾苗不生,縱使萬民腹中不饑,腳下這片土地,卻依舊是一片不毛之地!民生根基不存,何談長治久安?賊亂之根,亦在于此啊!”
這仙丹絕對能盤活西南,可西南也確乎不是那么容易。
說到此處,老將軍和一干將領都是看向了杜鳶。
仙人老爺莫不是還要西行?
思及此處,老將軍當即問道:
“還請問仙長,您可是還要西行救世?”
杜鳶身形不動,也無長篇大論,只是簡簡單單的道了一個:
“是!”
此字雖簡,重逾千鈞!
眾人皆是看著杜鳶喉頭聳動不停,眼神明滅不定。
古往今來,他們聽過不知多少謫仙人的傳說,可遍尋古今,又有那位謫仙能與這位相比?
沒有言語,因為口舌之辯太過膚淺。
眾將只是齊齊一拜。
杜鳶微微頷首,繼而問道:
“勞請老將軍為貧道詳細說說這亂軍的情況。”
杜鳶還是不太愿意稱呼他們為‘賊’,因為他們只是實在沒了活路。但也沒法子稱呼他們為‘義’,因為他們實在沒了活路
等到杜鳶認認真真的聽過了老將軍的講述后,他便是看了一眼天色道:
“既然如此,貧道也就該出發了。只是,萬請老將軍記得,一定要把這丹方廣而告之!”
老將軍連忙拱手:
“還請仙長放心,此事于公于私都是最為當先之事,末將自然不會怠慢!”
其實這般大事,都不需要他來過多操心,只要隨波逐流,就會很快傳遍西南。
因為人對活下去的執著絕對超乎任何人的想象。
“那貧道也就告辭了!”
杜鳶話音未落,一名將領急急出聲:
“仙長且慢!”
眾人目光匯聚而來,那將領慌忙回頭,指著光華流轉的丹爐道:
“仙長!您的,您的神爐還在此處啊!”
爐火雖熄,但那丹爐通體依舊籠罩著一層溫潤金光,熠熠生輝,神圣非凡。
即便早知它是寒松觀舊物,經仙長之手才脫胎換骨,可此刻看來,縱使仙長離去,它怕也非是凡間俗物所能企及。
見他們說的是這個,杜鳶看了一眼這寒松觀廢墟道:
“此觀暗賊不義,有此劫難無可厚非,不過這丹爐終究是此間之物,貧道也就不帶走了。”
把這爐子留在這兒,自然比自己帶走要好的多。
畢竟可以讓人瞻仰嘛!
再說了,借了人家的地利,總得留下一點敬意方才合適。
見仙長都這么說了,他們自然不會多話,紛紛表示明白。
待到禮畢抬頭,卻發現仙人早已飄然離去。
四處張望始終不見杜鳶身影后,他們都是贊道:
“事了拂衣去,不圖功與名,謫仙之姿,不外如是啊!”
“是極,是極。”
杜鳶也沒有真的就這么離了寒松山。
而是去了山下,找到了那華服公子。
正在給自己的便宜世叔東拉西扯,胡吹八道的華服公子,突然就感覺脊背一涼。
繼而慌亂張望,待看見了杜鳶,方才擦著冷汗道:
“見過前輩!”
原來是前輩來了,心這么慌,還以為是佛爺來了呢!
不過這位前輩還是得想法子離遠點,佛爺的因果萬萬不可沾染,這位前輩的也是不好輕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