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華服公子不過笑著又走了一二里路,便突然收了聲。他隨手從路邊老樹上摘下兩片樹葉,貼在了毛驢的眼睛上。
毛驢也未受驚,只是馱著他,繼續歪歪斜斜地朝前走去。
不久,就與一隊抬著棺槨出殯的送葬隊伍默然擦肩而過。
待彼此遠遠離開,公子才輕嘆一聲,揭下了蒙在驢眼上的樹葉。
“因果,因果。這西南縱然可以讓我避開佛爺這過大的因果,可確乎是個邪魔之地啊。都還沒有正式過去呢,怎么就撞上了這些?”
說罷,他又看著手中兩片樹葉說道:
“也可惜,我如今只是空有眼力的**凡胎,幫不了你們分毫。”
片刻靜默后,他又自嘲地牽了牽嘴角:
“好吧,其實這點眼力都跟沒有差不多了。”
悠悠長嘆之中,華服公子騎著毛驢,身影緩緩消失在路盡頭。
那兩枚樹葉也被他隨手拋下,只是早已不負嫩綠之色,轉而變得干黃枯癟,落地就碎。
——
清晨,一些正在趕路的路人,本來還在剛醒就要出發的困乏之中。
可隨著一縷大紅引入眼簾,哪怕是在疲乏的人來,也會嘴角露出一抹由衷的喜色。
繼而讓開道路,等到對方經過時,抬手道一聲恭喜。
因為這是一支規模不大的送親隊伍。
主力是抬轎的轎夫——四人抬轎,另有八人輪換。緊隨其后的是吹吹打打的樂師,和抬著嫁妝的幫手。
對于這樣的隊伍,路人都是喜歡看見的,畢竟可以沾沾喜氣。
面對路人的道賀,那位身兼壓轎全福夫人與送親婆的婦人,一面笑逐顏開地連聲道謝,一面又略帶歉意地解釋:
“路途遠著呢,禮糖備得實在不多,分送不周,對不住諸位了。”
路人聽了,也只是含笑擺手,道一聲“哪里的話”。
一點未能沾到的甜意罷了,哪能和眼前分到的紅火喜氣比?
里面的新娘子聽著路人的道喜,也是躲在紅蓋頭下又羞又喜。
只能在心底慶幸還好自己躲在花轎之中,沒人看得見這失態的樣子。
可坐在花轎中走了沒多遠,就注意到轎子停了下來。
“怎么了?姑媽?”
不解的新娘子好奇詢問著坐在花轎前壓轎的姑媽。
對方說道:
“沒事沒事。”
話音未落,一聲清亮的道號驀然響起:
“無量天尊!”
無量天尊?是道士嗎?新娘子暗自揣測著。
花轎前的婦人已急忙下轎,趨前幾步,對著路中央那位年輕道人欠身施禮:
“小道長安好。今逢喜事,一點禮糖,沾沾喜氣。”
說著遞上喜糖。
“多謝善禮。”道人笑吟吟接過,卻依舊立在路心,紋絲不動。
婦人這才恍然,忙又笑道:“哎呀,瞧我這記性!小道長莫怪,來來來,這是給您的討喜錢!”
紅紙裹著的小包當即遞上,道人依舊是笑吟吟接過。并道了一聲:
“多謝善財!”
可婦人卻是慢慢變了臉色,因為這道人拿了錢還是沒有讓開。
但這是大喜的日子,對方又是個道士。
所以,她轉而笑道:
“小道長可是還有什么事情?若無旁余還請讓一讓,免得耽誤了新娘子的吉時。”
隨之又遞上了一個明顯更厚一些的紅紙包。
道人依舊笑呵呵接了,卻仍無半分讓路的意思,臉不紅心不跳地杵在那兒道:
“放心,放心!貧道心中有數,斷不會誤了新娘子吉時!”
“那您讓一讓?”
“哎,不急不急,”道人擺手笑道,“快兩百里路呢,貧道不過是想打聽打聽,新娘子是哪家的好姑娘,如今又要嫁往何處啊?”
只是這樣嗎?
婦人心底生疑,可面上依舊笑著說道:
“我們是平康縣周家的人,如今是要去往泰安縣李家結親。”
“哦,原來是周家的小姐要給嫁給李家的公子了,恭喜恭喜!”
道人作揖一笑。
“同喜同喜。那小道長?”
婦人話鋒再次指向讓路。
道人卻仿若聽不出弦外之音一般,繼續問道:
“就是貧道沒有去過平康縣,不知平康縣有何風土人情啊?”
婦人耐著性子繼續交談。
等到她再也快要忍不住了,對方才是看了一眼天色心滿意足的讓開了路道:
“貧道就不打攪了!也祝周小姐一路安順!”
送親隊伍這才是繼續前進。
注意到姑媽已經回來的新娘子問道:
“姑媽,究竟怎么了?”
“沒事,姑娘,”婦人深吸一口氣,換上輕松些的語調,“雖耽擱了一小會兒,但有位道長特意來道喜,也算.討了個好彩頭。”
新娘子本想問問姑媽那個道士是不是認識她們,畢竟先前還沒答話呢,他就說出了自己此行的路途距離。
不過她注意到姑媽不太喜歡那道人,就沒有再問。
而那安撫好新娘子后,跟著花轎繼續前進了一段的婦人忽然緊了緊自己的衣服。
雖是清晨,但為什么之前的路都沒這么冷的?
好在這感覺來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就被婦人拋擲腦后。
就這樣,在安安順順行了又有幾里路后,花轎又一次的停了下來。
“姑媽?”
轎簾后傳來新娘子不安的詢問。
“沒事,姑娘!我來處理!”婦人揚聲應道,竭力壓下心頭翻涌的不快,深吸一口氣,再次擠出一個笑臉迎上前去。
她盯著又一次直挺挺攔在路中央的道人,聲音里努力維持著平靜道:
“道長.怎么去而復返?”
道人歉意拱手道:
“先前是貧道不對,本以為會就此別過。可不曾想,居然又撞上了。所以,特意擋了一擋,放心,不會太久!”
婦人險些破口大罵,這道士是怎么好意思說沒想到又撞上的?
她們在前,他在后,若非特意繞路趕來,豈能撞上?
圖的不就是錢嗎!
早知這道人這么難纏,先前就該多給點打發走了。
“萬請道長見諒,實在是路途遙遠,不好耽誤吉時啊!”
最后的吉時,婦人咬的很重。同時,亦是遞上了一兩紋銀。
看著婦人遞來的銀子,道人將其推回說道:
“不是銀子的事情,實在是貧道確乎不好開口,也請相信,真的不用多久。”
話音未落,就聽見身后有人騎在高頭大馬上呵斥道:
“你這野道士不就是欺負人家大喜的日子不好動手從而訛財嗎?”
只見三五個應是押鏢結束,孜然回程的鏢師正對著道人怒目而視。
可見了他們,道人卻趕緊說道:
“這位仁兄,你有一顆善心,這頗為難得,可今日之事,還請莫要參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