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馬廄之中,才靠著幾塊碎瓦片了結了那老僧因果的華服公子。
依舊對著自己拐來的馬兒叨叨不停。彷佛能夠以此讓對方通靈一般。
念叨許久,見那馬兒仍只是砸吧著嘴,有滋有味地嚼著干草,公子不由長嘆一聲,恨恨罵道:
“果然被雜家的人誆騙了!到頭來,還得靠我自己!”
說罷,他又從懷中掏出一張殘破經卷,湊到馬兒跟前:
“馬兒啊馬兒,你別看我這只是殘篇,但我這可是以易學聞名天下的《蓮華通明經》!”
“放在以往,就這么一篇法綱總領,都得無數大妖哭著喊著求我給他們!”
“如今你我緣分深厚,我把它交給你,你趕緊學去,然后帶著我速速離開這個鬼地方!”
對此,那馬兒只是不屑地打了個響鼻,便又低頭,自顧自嚼起草來。
“你不學是吧?好,你不學,我念給你聽!今天你不學也得學!”
說著,他便攤開殘卷打算念誦給自己拐來的馬兒。
可剛要開口,旁邊卻冷不丁傳來一句:
“呃你這玩意兒這么金貴,我是不是該避避啊?”
嗯?!有人?
不對,我身后?!!!
華服公子愕然轉頭,赫然看見一頭有著緋紅馬鬃的高頭大馬一邊嚼著蘿卜,一邊傻乎乎的看著他!
愣了好久,華服公子才是失聲說道:
“是你在說話?!”
“對啊,是我在說話。”那紅鬃大馬也驚得蘿卜都忘了嚼,瞪圓了馬眼,“你,你難道不知道馬會說話?那你剛才在干嘛?!”
它本想著,這人既懂修行,又要念法門給馬聽,必是同道中人,這才開口提醒,不怕嚇著他。
正琢磨著下一步怎么辦才好呢,豈料對方卻仰天長嘆,聲音里充滿了絕望:
“我當然知道有馬會說話。”
這回答讓紅鬃大馬越發困惑:
“那你驚訝什么?”
華服公子抬起手放在了自己的眼珠子前道:
“我是在想.是不是該剜了這對招子,一了百了!”
“這又是為何?!”
紅鬃大馬紅鬃大馬驚得嘴里的蘿卜渣都噴了出來,這是怎么跳躍到挖自己眼珠子的?
這人莫不是瘋子吧?
被噴了一臉蘿卜渣的華服公子,一把擦下了臉后越發絕望的說道:
“我自詡這雙眼睛古來難尋能出其右者。可短短幾天,走眼連連。先前若說是學藝不精,差了修為,故而大佛當面都不能識的話。”
他悵然低頭,目光落在這張把“傻氣”明明白白寫在臉上的馬臉上,痛心疾首:
“可怎么連你我都看走了眼?!”
對方還沒意識到這好像很貶低它。
脖子一昂,紅鬃大馬得意地抖了抖鬃毛,連嘴角掛著的蘿卜渣都跟著晃了晃,聲音洪亮無比又透著股理所當然的驕傲:
“那是自然!我可是一位活佛親口點化不說,還夸過天生通慧的靈馬啊!”
華服公子的嘴角直接扭曲了:
“你?天生通慧?!”
靈馬也就算了,天生通慧是怎么說出來的。
這話讓對方也是不好意思的笑道:
“嘿嘿,好吧,其實沒有這么夸過我,但活佛的確說過我是靈馬啊!”
華服公子勉強點頭道:
“嗯,這還差不多。哎,等等?活佛?!”
后知后覺的華服公子瞬間張大了的嘴巴。
“對啊,活佛!”
“莫不是頭發寸短,不披袈裟,不著僧袍,分外年輕?”
這么遠都還是擺不脫佛爺的因果?!
紅鬃大馬大喜道:
“對啊,你也見過活佛了?!我叫紅石頭,兄臺你叫什么?咱們這個,這個,這個叫啥來著?”
紅石頭苦思冥想,全然沒有注意到華服公子逐漸瞪大的嘴巴。
突然,它猛地一甩頭,鬃毛飛揚,仿佛頭頂亮起了一盞明燈:
“想起來了,有緣!我們都是和活佛有緣啊!”
“不——!!!”
“啊,咋,咋了?”
陡然炸響的慘叫把紅石頭嚇了一個趔趄。
華服公子像是被“有緣”二字燙著了一般,連連擺手后退,語速快得像在驅趕瘟神:
“無緣,無緣,你我是八竿子打不著的無緣!這個給你!記住了,你我因果自此了結!再無糾纏!”
華服公子不停否認之余,更將手中那頁殘篇一把塞進了紅石頭的嘴巴里。
說罷就要騎著自己拐來的馬兒離開。
可才牽出馬廄,他就隔著老遠看見青州方向佛光大放。
如此一幕之下,華服公子即刻失聲望天:
“這么遠還能看見?這真的是天憲當頭的光景?!”
半響后,一個激靈的華服公子又猛然看向了那頭還搞不清楚狀況的紅鬃大馬。
旋即,他一把敲響房門,叫醒了睡眼朦朧的伙計。
本想喝罵為何擾人清夢的伙計一見了來人,急忙變臉陪笑道:
“王公子您這是?”
華服公子卻不由分說的將手中韁繩塞進了他的手里道:
“我這是上好的河曲馬,一匹少說也要七八十兩銀子,給,我拿它換那頭毛驢。”
話音未落,不等目瞪口呆的伙計回神,他就已經竄到了毛驢背上。
“駕!駕!快走!”
華服公子狠命拍打著驢屁股,那毛驢吃痛,發出一聲不情不愿的嘶鳴,馱著他歪歪扭扭地沖出了客棧后院,眨眼間就消失在濃重的夜色里。
只留下愕然不解的伙計和還塞著殘篇在嘴里的紅石頭大眼瞪小眼。
——
另一邊,已經借著夜色跑出去十幾里地的華服公子,看了一眼消失的佛光后才略感心安。
“哎呀,都這么遠了,還是沾著您的因果,佛爺啊佛爺,您是把我好一陣折騰!”
可說完,看著身下的毛驢,他就一陣志得意滿。
“嘿嘿,佛爺您和我最后沾著的因果是那頭靈馬,如今我與它斷了因果不說。我還把自己的馬兒都拿去換來了這毛驢,可謂斷的干干凈凈!”
無比滿意中,他還摸了摸自己并沒有的長須說道:
“最妙的還得是,佛爺您和那位因果極深,所以哪怕是您都已然大道厚土。而我此去的西南,可是大道善水之處,不僅與您如今大道勃然相悖,更與那位天然而對。”
“你我之間,斷然是個再無因果糾纏的可能!”
騎著毛驢的華服公子大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