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公用電話亭。
陸野盯著Call機上那行字看了很久。綠色小屏幕上滾動顯示著:生日快樂,速回電,父。
他盯著那個“父”字出神。十年了,自從父母離婚后,父親從沒給他過過生日?,F在像突然記起自己還有個兒子似的,八成是有什么事。
他從兜里摸出幾個硬幣,塞進投幣口,撥通了電話。
“喂,爸?”他將聽筒貼在耳邊。
“小野?”電話那頭傳來陸永昌的聲音,“畢業分配的事,你想好了沒?”
“怎么突然問這個?”陸野問。
“你是我兒子。”陸永昌嗓門提高了,“我操心不應該嗎?你得回來。”
“爸……”
“你二十三了,正是成家立業的好時候。”陸永昌咳嗽兩聲,“咱們陸家不能斷了香火?!?/p>
“是為了你的天倫之樂?”
陸永昌放軟了語氣,“爸這些年虧待了你,回來好好補償你。只要你...”
陸野拿聽筒的手攥緊,十年了,這個拋棄他們母子的男人,現在卻理直氣壯地要求他回去傳宗接代。
他想起每個月從港城寄來的匯款單,那個繼父,比眼前這個血緣上的父親更像家人。
陸野把聽筒拿遠了些:“我在S市挺好的?!?/p>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澳銒屇沁?..給你找好工作了?”
“沒有,我自己能行?!?/p>
“回B市吧。工作分配的事,我這邊可以想辦法?!?/p>
“我考慮考慮?!标懸皰鞌嚯娫?,聽筒砸在機座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陸野在電話亭里多站了一會兒。
“成家立業?”他重復著父親的話,夜風吹來小飯館的油煙味,他眼前浮現出姜晚舟的身影。
夜深后,月光從鐵皮屋頂的裂縫漏進來。
姜晚舟在鐵架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索性盤腿坐起來。
她翻開日記本,在陸野的名字旁重重畫了一個問號。
他以為愛能拯救她,其實根本不了解她的黑暗。
1993年的S市正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每一天的城市變遷都在提醒她,復仇的時機正在流逝,她必須快,再快些。
監獄里那些數著墻上刻痕的日子,早已在她心里刻下更深的印記。
三年內,她要讓陸永昌生不如死,就像他給她的三年牢獄之災一樣!
既然那個男人能用錢權顛倒黑白,那她就必須積累足夠的資本,與他抗衡到底。
想到這,她從枕頭套里摸出卷成一團的襪子,抖出這段時間省吃儉用攢的錢。
鈔票有零有整,數了數,七百三十六塊八毛。
姜晚舟琢磨著,要不先拿五百塊錢進點電子表,在大學門口擺個攤試試水?
留了一些零錢買日用品,她把剩下的兩百塊又藏了起來備用。
第二天,她趁小飯館休息,跑了一趟批發市場。
攤主還在熱情推銷黑色基礎款電子表:“妹子,這款賣得好!”
姜晚舟已經瞄上了角落里那批卡通表。
她可是現代來的,太清楚九零年代的大學生會為什么款式瘋狂了。
男生愛戴黑色款,女生喜歡彩色表帶的卡通款,特別是聯名款,校門口地攤15塊一只。
和攤主講好了價,Hello Kitty表,批發價5.2元,美少女戰士表,批發價5.8元。她每樣進了幾十只。還和老板要了些卡通貼紙當贈品。
晚上小飯館打烊后,姜晚舟在大學門口支起了地攤。
旁邊賣發卡的大嬸歪過頭問:“妹子,新來的?”
姜晚舟點點頭,還沒答話,對面修鞋的老頭就咳嗽一聲,眼神往路口瞟:
“這幾天穿制服的來得勤,你機靈點,見人收攤就跑,別磨蹭。”
姜晚舟攥緊塑料布邊角,點點頭:“好,我跑得快!”
賣磁帶的小年輕嗤笑一聲:“跑得慢的,路口那賣襪子的李嬸,上周剛被抄了一箱貨?!?/p>
不一會兒,就有幾個女生圍著姜晚舟的攤子翻看手表。
扎馬尾的女生挑中一只Hello Kitty表,姜晚舟笑著給她報價:“十五塊,港城最新款?!?/p>
“比東校門便宜五塊呢?!迸纯旄跺X。
另一個圓臉女生,買走了帶月野兔的粉色電子表。
姜晚舟攥著剛到手的三十塊錢,胸口發燙。這是她擺地攤賺到的第一筆錢,比她想象的要好賣。
她歡快地對著路過的人吆喝,聲音響亮:
“快來看看!明星同款表!”
兩個穿牛仔褲的女生湊過來。
姜晚舟翻出《當代青年》里的明星廣告:“你看,一模一樣?!?/p>
她豎起三根手指,“學生價,兩只三十?!?/p>
姜晚舟剛收完錢,不遠處就吼起來:“工商的來了!”
旁邊賣發卡的大嬸麻利地收馬扎,姜晚舟也卷起塑料布狂奔,直到跑進窄巷里,腳絆到磚頭,一個踉蹌往前摔去!
“小心!”一雙手穩住了她。
她抬頭一看,是陸野。
陸野見是她也愣住,“跑這么急?”
他彎腰幫她撿起散落的表,剛才塑料布刮到磚縫,差點被扯破。
“你...也擺攤?”
“嗯,”姜晚舟把摔出來的電池塞回表殼,“這樣可以賺得多一點?!?/p>
陸野看著她沾灰的衣擺:“那個...你要是缺錢,我可以借給你?!?/p>
姜晚舟抬頭:“然后呢?我拿什么還?”
陸野啞然,意識到自己說了蠢話。
姜晚舟瞥了眼陸野腕間的浪琴表,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電子表,他穿的戴的,哪件不是普通人幾個月的工資?
陸野注意到她的視線,有些局促地轉了轉表帶:“其實...我平時不太戴這些。”
“這表是繼父送我的生日禮物?!彼曇舻土藥追?,“推辭的話,我媽會為難...”
“有時候真羨慕你們,”姜晚舟輕嘆,“連沒選擇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p>
陸野的表情僵?。骸拔抑皇遣幌肽闾量?。”
姜晚舟把最后一塊電子表扔進布袋,塑料布卷起的灰塵撲在他們之間,轉身就走。
陸野伸手想攔,卻只能站在原地,看著姜晚舟的背影消失在巷尾,心里特別不是滋味。
姜晚舟回到住處,放下布袋,從窗臺上拿起昨天剩下的饅頭,就著咸菜啃。
老鼠叼走半塊饅頭時,姜晚舟沒追。她吞下最后一口冷饅頭,“你連飯都吃不起,談什么報仇?”
沒錢,連仇人的門都摸不到。
她猛地站起來:“不就是錢嗎?我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