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舟的地攤生意漸漸有了起色。

塑料布上的電子表從最初的幾十只增加到上百只。每天傍晚，大學生們三三兩兩圍在她的攤子前挑款式。

陸野常常在不遠處站著，手里捧著從學校圖書館借來的書，卻半天不翻一頁。

有次姜晚舟找不開零錢，他默默遞來一疊用橡皮筋捆好的毛票，被姜晚舟瞪了一眼后，又塞回兜里。

這條街的商販早已把她當成了自己人，去廁所時也能互相幫著看攤。

這天傍晚，小飯館打烊后。

紅姐叼著煙，堵在后廚門口。

“小姜，”她吐出一口煙，“聽說你最近挺忙？”

姜晚舟正擦著案板，手一頓：“店里活我都干完了。”

“大學門口賣電子表賺得多嗎？”

“紅姐，我就擺一會兒，不耽誤店里……”

“不耽誤？”紅姐提高嗓門，“阿梅說你昨天洗碗慢了三筐！老張的配菜堆到晚上！”

姜晚舟攥緊抹布，沒吭聲。

“小姜啊，”紅姐嘆了口氣，“你以為姐不想讓你多賺點？”

她拉開抽屜，取出一沓鈔票，慢悠悠地數著：“但你得明白，這世道，沒靠山的生意做不大。”

紅姐抽出一張，塞進她圍裙口袋：“好好干，別整那些沒用的。”

姜晚舟盯著那張十塊錢，不過是一只表的利潤。

“怎么，嫌少？”紅姐嗤笑，“別忘了，是誰給你住的地方。”

她手往雜物間方向一指，“還是你想回去睡橋洞？”

得想個兩全的法子...

姜晚舟臉上擠出個笑：“紅姐，我以后早點來備菜。”

“這還差不多。”紅姐滿意地拍拍她的肩。

回到住處，姜晚舟反鎖上門，從枕頭套里摸出這段時間擺攤賺的錢。

五百塊本金已經翻了幾番，照這個速度，再過幾個月，就能攢足第一桶金，用于更大的投資。

第二天傍晚。

姜晚舟正蹲在塑料布前整理著電子表，一個鋁飯盒突然遞到眼前。

陸野蹲下身，把飯盒往她跟前推了推：“學生食堂的紅燒肉，肥的多，趁熱吃。”

姜晚舟把飯盒推回去：“不用，我吃過了。”

“要涼了。”陸野掀開蓋子，紅燒肉上撒著幾粒蔥花，油光發亮。

肉香氣直往鼻子里鉆。姜晚舟小聲說：“真的不用...”

“吃吧。”陸野把筷子擦了擦遞過來，“不然浪費了。”

姜晚舟咽了咽口水，夾起一塊，肉香在唇齒間化開。

她有多久沒吃過紅燒肉了？

眼角有些發酸，她趕緊低頭扒飯，生怕被他看見自己這副沒出息的樣子。

對面修鞋的張叔咳嗽一聲：“小子，光送飯不行啊，得幫人家收攤！”

“就是就是！”賣發卡的王嬸幫腔，“你看小姜這細胳膊細腿的...”

陸野看著她纖細的手腕：“你最近瘦了。”

“多吃點。”他指了指還剩一半的紅燒肉。

“明天我給你帶水果罐頭吧？”他問姜晚舟，“橘子還是黃桃的？”

“罐頭...”姜晚舟想起在監獄時，發燒到39度，大姐王許梅偷偷塞給她半罐糖水橘子，那是她吃過最甜的東西。

而陸永昌家的櫥柜里，整整齊齊碼著十幾瓶罐頭，從來只給客人吃。

“不用麻煩。”她蓋上飯盒。

陸野笑著起身：“不麻煩，反正我順路。”

陸野腰間的Call機突然“滴滴”響起來。

他低頭看了眼，綠色屏幕上顯示：“速回電，父”。

陸野“嘖”了一聲關掉聲音，抬頭正好撞見姜晚舟往這邊瞄。

“我去回個電話。”他朝姜晚舟點點頭，轉身往校門口的電話亭走去。

電話接通后，陸永昌的聲音傳來：

“小野，畢業的事考慮得怎么樣了？”

沒等陸野回答，他便急著說道：

“爸都給你安排好了，你在S大讀金融，回來正好去銀行，專業對口。”

陸野握緊電話：“爸，我正想跟你說...”

“你建國叔，你還記得吧？”陸永昌打斷道，“他女兒蔣小西也快畢業回國了，這孩子長大了，模樣周正，家世也好。”

他難掩興奮：“我們單位前兩年新分的三居室，給你做婚房，電視機、洗衣機、電冰箱，聘禮爸也給你備齊了。就等你回B市……”

陸野深吸一口氣：“爸，我想留在S市。這里有很多新興企業發展前景很好，而且...”他頓了頓，“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胡鬧！”陸永昌提高音量，“國營單位跟那些集體企業能一樣嗎？你在那能有什么前途？”

“爸，我已經決定了。”

“你！”陸永昌氣得聲音發抖，“你是不是被那個女孩子迷昏頭了？她家里是做什么的？什么背景？”

“這不重要。”陸野平靜地說，“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電話那頭傳來摔東西的聲音，接著是“嘟嘟”的忙音。

陸野重重扣上聽筒。

他父親又施壓了...

那個在B市有頭有臉的男人，怎么可能接受兒子和勞改犯在一起？他當然沒回答父親那個問題。

姜晚舟收攤時，看見校門口電話亭里陸野的背影。他掛電話時太用力，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走過去：“誰啊，惹你這么大火氣？”

陸野轉身，眼底的怒意在看到她的一瞬消散。

“我爸。”陸野接過她手中裝貨的編織袋，邊走邊說：“他讓我回B市，說能安排工作。”

“那你會回去嗎？”姜晚舟語氣隨意。

陸野側頭看她：“你覺得我該回去嗎？”

姜晚舟笑：“我哪知道，那是你的事。”

“如果我說……我不想走呢？”陸野靠近一步，“姜晚舟，你知道我在問什么。”

姜晚舟的心跳加快，卻故作輕松：“S市機會多，留下來也挺好。”

陸野低頭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揚。

眼前這個女孩，他會把她計劃在他的未來里。

過馬路時，陸野悄悄牽過姜晚舟的手，感受到她指尖輕輕一顫，卻沒有抽走。他稍稍用力，將她纖細的手指攏入掌心。

姜晚舟心想，算了，就三秒...三秒后掙開，就讓他這么握著了。

然而一直走到馬路對面，兩人的手卻一直沒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