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那聲來自后山、沉悶得如同大地臟腑破裂的巨響,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磐石堡所有人的心上。
緊接著,巖石崩裂的刺耳哀鳴、土石傾瀉的轟鳴,混雜著人類驚恐到極致的凄厲尖叫,撕碎了午后短暫的寧靜!
“塌方了——!”
“快來人啊!渠塌了!埋住人了——!”
凄厲的呼救如同染血的號角,瞬間引爆了堡內的死寂!
李琰正在議事堂對著粗糙的地圖凝思,聞聲瞳孔驟縮,身形已如離弦之箭般沖出!石頭比他更快一步,魁梧的身影撞開院門,野獸般的怒吼響徹寨墻:“操家伙!救人!后山!”
暗渠工地,一片末日景象。
靠近陡峭崖壁的一段新開鑿的石槽上方,大片的山體如同被巨獸啃噬過,猙獰的土石混雜著斷裂的硬木支撐,轟然傾瀉而下!
將下方正在奮力開鑿的七八個身影,瞬間吞噬了大半!煙塵彌漫,刺鼻的土腥味嗆得人睜不開眼。僥幸未被完全掩埋的幾個漢子,有的被石頭砸斷了腿,倒在血泊中哀嚎;有的被泥土埋到了胸口,臉色醬紫,徒勞地掙扎;更多的人,則完全消失在那一堆還在簌簌滾落土石的廢墟之下!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現場幸存者和趕來救援的人群中蔓延。哭喊聲、求救聲、無措的奔跑聲亂成一團!
“都他媽別亂!”李琰的厲吼如同炸雷,瞬間壓住了嘈雜。他雙目赤紅,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掃過混亂的人群:“能動彈的!抄家伙!用手扒!給我把人挖出來!快!”
話音未落,他已第一個撲向那塌方最嚴重的中心!石頭緊隨其后,如同一頭發狂的熊羆,巨大的手掌不顧尖銳的石棱,瘋狂地扒拉著土石!
“扒!”
“快扒!”
戍衛隊的漢子、開荒隊的青壯、甚至附近聽到動靜的婦人,在李琰和石頭的帶領下,如同絕望的蟻群,撲向那吞噬生命的土石堆。手指瞬間被磨破,鮮血混著泥土,指甲翻卷脫落,卻無人停歇一秒!恐懼被更強烈的求生欲和憤怒取代,每一捧扒開的土石,都帶著血的溫度!
混亂中,一道素白的身影如同驚鴻,穿過彌漫的煙塵,背著沉重的藥箱,疾步奔至塌方邊緣。是白芷!
她清冷的臉上沒有絲毫慌亂,目光銳利如手術刀,飛快地掃過現場。
一個被巨大落石砸中頭顱的漢子,已然氣絕,腦漿混著鮮血流淌;兩個被半埋在碎石下的漢子,一個右腿扭曲成詭異的角度,森白骨茬刺破皮肉,鮮血汩汩外涌,另一個臉色慘白如紙,口鼻不斷滲出粉紅色血沫,呼吸微弱——顯然是內臟破裂內出血!還有三人被滾石砸傷了手臂后背,雖疼痛**,但意識尚存。
“那個!抬走!”白芷一指已經氣絕的漢子,聲音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
“這兩個!重傷!快!清理口鼻!保證呼吸!”她迅速指向內出血和斷腿的兩人。
“你們三個!輕傷!退開!自敷止血粉!”她的指令清晰冰冷,瞬間為混亂的現場注入了秩序。
她顧不得地上污穢的泥漿,單膝跪在那內出血的重傷員身邊,麻利地打開藥箱。
銀針如電,瞬間刺入幾處大穴!同時撬開傷員緊閉的牙關,將一小瓶早已備好、此刻顯得無比珍貴的吊命藥湯強行灌了下去!
“按住他!別讓他動!”她命令旁邊兩個嚇呆的學徒學徒,自己則飛快地處理那斷腿漢子猙獰的傷口。止血藥粉不要錢般撒上去,用特制的夾板死死固定住碎裂的斷肢骨頭。
藥箱里珍藏的、用于關鍵時刻保命的參片,被她毫不猶豫地塞進兩人舌下。
汗水順著白芷光潔的額角滑落,混合著飛揚的塵土,在她臉上留下道道泥痕。她的動作卻穩定得可怕,如同精密的器械,在絕望與污穢中,硬生生開辟出一條與死神角力的通道!學徒們在她冷靜到殘酷的指揮下,手忙腳亂卻又奇跡般地跟上了節奏。
“白先生!”李琰滿手鮮血,指甲翻裂,從土石堆里扒出一個被埋得只剩肩膀、已然昏迷的漢子,嘶聲問道:“藥!參!需要什么?!”
“吊命湯!再熬!所有參片!拿來!”白芷頭也不抬,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
“給他!”李琰對著趕來的葉七娘吼道,“庫房里所有藥材!所有參!全給白先生!”
他猛地站起身,血紅的眼睛掃過所有參與救援的人,聲音如同金鐵鑄就,響徹整個山谷:
“受傷的兄弟,白先生說了算!要什么藥,就給什么藥!用最好的!砸鍋賣鐵也給治!”
“死了的兄弟……”他目光落在那具被抬走的冰冷尸體上,聲音低沉卻蘊含著巨大力量:“厚葬!家中小兒老弱,磐石堡養著!有我李琰一口吃的,就餓不著他們!”
“挖!繼續挖!里面還有人!”
誓言落地,血染黃土。挖掘從未停止,悲愴卻化作了更堅定的力量。
當最后一塊壓住傷者的巨石被眾人合力撬開,確認塌方下再無生還者時,天色已近黃昏。工地一片狼藉,血跡混著泥土,凝固成暗紅的斑駁。疲憊和悲痛如同沉重的山石壓在每個人肩上。
老梁拄著拐杖,像一只經驗豐富的老狼,拖著一條被落石擦傷的腿,一言不發地在塌方的土石堆和斷裂的支撐木旁仔細勘察。他的手指在一根被泥土半掩、碗口粗的支撐木斷面處反復摩挲,渾濁的老眼陡然爆射出駭人的精光!
“堡主!你看!”他聲音嘶啞,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
李琰大步上前。
只見那支撐木的斷口處,靠近下方三分之二的位置,赫然有幾道極其細微、卻異常整齊的切割痕跡!像是被極其鋒利的利器反復砍鑿過!痕跡很新,木材的纖維被整齊切斷,與上方因重壓自然崩裂的毛糙斷口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不是意外!
是人為破壞!
“狗娘養的!是哪個天殺的畜生!”石頭看到那清晰的砍痕,瞬間暴怒,一拳狠狠砸在旁邊巖石上,拳峰迸裂也渾然不覺。
“崔家莊!”
“除了他們還有誰!”
“斷我們的水!還要害我們的命!”
憤怒的吼聲瞬間點燃了現場!結合趙六之前帶回的崔家大規模整修自家水渠、疑似截斷上游水源的情報,加上這次精心偽裝成意外的暗渠破壞事件……崔家莊的歹毒用心,昭然若揭!恐懼和悲傷瞬間被滔天的怒火取代!新仇舊恨交織,無論堡內老住民還是新歸附的流民,此刻眼中都燃燒著同樣的烈焰——對崔家刻骨的仇恨!
接下來的日子,磐石堡籠罩在悲憤的陰云與緊張的救治中。
白芷的藥棚成了全堡的焦點。她幾乎寸步不離地守著那兩個重傷員。內出血的漢子,在白芷連續施針、灌服湯藥和以珍貴參片吊命的努力下,奇跡般地止住了臟腑滲血,險之又險地熬過了最危險的三天兩夜!斷腿的漢子高熱反復,幾次瀕危,也被白芷用猛藥和刮骨清創的狠辣手段強行從鬼門關拉了回來!當她疲憊卻平靜地宣布兩人脫離危險期時,整個磐石堡都沸騰了!
“白神醫!”
“活菩薩啊!”
感激涕零的家屬跪倒一片,白芷的聲望在磐石堡達到了頂峰。這次生死考驗,讓新老堡民真切感受到,在磐石堡,沒有拋棄,只要有白先生在,就有一線生機!悲痛的淚水與感動的淚水交織,無形中,那股因崔家封鎖和破壞而產生的離心力被強行扭轉,一種更緊密、更堅韌的紐帶,在血與火的淬煉中悄然形成。
暗渠工程在悲憤與前所未有的謹慎中重新啟動。支撐加固得更加嚴密,崗哨警戒范圍擴大數倍。汗水混著血水,叮叮當當的鑿石聲帶著一股復仇般的狠勁,重新在山崖間響起。
半月煎熬。
這天午后,陽光刺破云層。隨著最后一段石槽被清理干凈,幾塊擋水的木板被猛地抽開!
嘩啦啦——!
清澈冰涼的瀑布山泉,如同掙脫束縛的銀龍,順著蜿蜒的竹管和鑿刻的石槽,歡快地奔涌而下,流過陡坡,淌過溝壑,最終汩汩地注入那片飽受干旱之苦的高處梯田!
甘霖灑落干涸的土地!
“水!水來了!”
“通水了!我們的渠成了!”
震天的歡呼瞬間爆發!飽含血淚的泉水浸潤著新綠的豆苗,也沖刷著連日來的陰霾和疲憊。每一張沾滿泥污的臉上都綻放出由衷的笑容,劫后余生的希望,在這一刻隨著水流噴薄而出!
然而,歡呼的聲浪未息,寨門方向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一隊滿身血污、步履蹣跚的人影,如同從地獄爬回,踉蹌著出現在眾人視野中。
正是葉七娘派往鄰縣、試圖突破崔家封鎖的那支精干貿易小隊!只是他們此刻的模樣,比出發時凄慘百倍!人人帶傷,衣甲破碎,領頭的小隊長臉上還帶著一道深可見骨的刀疤,眼神中充滿了尚未褪盡的驚恐。
他們幾乎是撲倒在李琰和葉七娘面前。
“堡…堡主…”小隊長聲音嘶啞,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又透著一種極致的恐懼,“安…安平鎮…沒了!”
他哆嗦著嘴唇,吐出比寒冬更凜冽的字眼:
“北狄……北狄騎兵破了龍關!朔州三縣…一夜淪陷!燒殺搶掠…雞犬不留!”
小隊長眼中血絲密布,聲音如同破鑼:
“更大的難民潮…發了瘋一樣往南逃!后面…后面還跟著潰兵!亂兵!成千上萬…鋪天蓋地…正朝著河陰…朝著我們這邊…涌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