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堡議事堂內一片死寂,唯余粗重的呼吸與趙六帶回的消息在空氣中震蕩。
崔家聯軍推遲進攻,竟是因為崔弘度最寵愛的幼子崔三郎突染惡疾,命懸一線!
李琰的眼眸如同淬火的寒星,驟然爆發出銳利的光芒。
他猛地站起身,背脊挺得筆直,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天賜良機!這三家狗咬狗的‘連營’,或許能拆!”
他倏然轉向角落里的白芷,目光灼灼:“白先生,依山下傳回的癥狀——上吐下瀉,高熱昏迷,可能是什么病癥?有無救治之法?”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白芷身上。白芷擦拭銀針的動作并未停下,清冷的聲音如同山澗泉水,沉穩而清晰:
“僅憑口述,難斷根源。或為急痢重癥,穢毒熾盛,侵入臟腑;或為誤食山中劇毒菌蕈、鼠藥,乃至有人刻意投毒。病勢如此兇險急驟,拖延下去,莫說世俗庸醫,便是華佗再世,也難從閻王手中奪人!”
“拖不得?”李琰追問,眼神如鷹隼鎖定獵物。
“多拖一日,生機便渺茫一分!”白芷收起銀針,語氣斬釘截鐵。
“好!”李琰一拍面前粗糙的木桌,發出沉悶聲響。他目光如電,直射下方驚魂未定的趙六:“趙六!你的‘耳目’還能動嗎?”
趙六一個激靈:“能!堡主吩咐!”
“立刻下山!放出風聲!要快!要悄無聲息!”
李琰語速極快,字字如釘,“就傳——磐石塢有位白先生,乃當世華佗!前些日子堡中鬧痢疾,死人無數的兇疾,被她一手藥到病除!但!”
他語氣陡然一轉,帶著森然冷意,“務必加上一句——白先生脾氣古怪,醫術通神卻不輕易出手,尤其…不救與磐石塢為敵之人!”
欲擒故縱!
磐石堡的陰影籠罩下,一條攜帶著救命稻草消息的暗流,正沿著崔家莊周邊的集鎮、鄉野悄然涌動。
絕望的崔家莊內,崔弘度如同困獸,看著榻上愛子氣息奄奄、面如金紙,聽著城內請來的名醫搖頭嘆息“另請高明”“準備后事”,幾欲瘋狂。
重金懸賞如同石沉大海。就在他快要絕望之時,一個管家帶來的流言,如同黑暗中迸出的一絲微光。
“磐石塢…白先生?真有此人?能治?”崔弘度布滿血絲的眼珠子死死瞪著管家,聲音嘶啞。
“老爺,外面都傳瘋了!說那白先生是女華佗,專治這等急癥險癥!前些日子磐石塢自己鬧痢疾,就是她一手撲滅的!”
管家小心翼翼,覷著主子的臉色,“只是…只是傳言說,那白先生性子孤拐,尤其…尤其不救與磐石塢結仇之人…”
“混賬!”崔弘度怒吼一聲,氣得渾身發抖。與磐石塢結仇最深的就是他崔家!這豈不是絕路?
看著愛子氣若游絲,胸口的起伏越來越微弱,崔弘度心如刀絞。
什么威嚴,什么仇恨,在唯一的幼子性命面前都變得蒼白無力。
“備銀!備重禮!”
他猛地一跺腳,臉上肌肉扭曲,“再派人!挑幾個機靈可靠的,喬裝!連夜去!去磐石塢!求!給我跪著求!只要白先生肯來,什么條件…都好說!”
深夜,磐石堡寨墻外崎嶇的山道上,幾點燈籠鬼火般搖曳。幾個穿著尋常布衣、卻難掩精悍之氣的漢子,簇擁著一輛遮蓋嚴實的騾車,停在離寨墻一箭之地的陰影里。
為首一人上前幾步,深吸一口氣,對著黑黢黢的寨墻嘶聲高喊:
“磐石堡的好漢!崔家莊崔老爺派我等前來!求見白先生!懇請白先生慈悲,救我家小主人一命!診金白銀百兩奉上!另有百年老參兩支,靈芝三朵,蟲草半斤!懇請白先生垂憐救命??!”聲音在寂靜的山谷中回蕩,帶著惶急和哀求。
寨墻上,火把驟然亮起。李琰的身影出現在火光中,如同一尊冰冷的鐵像。他俯視著下方那幾條卑微的身影,聲音如同寒鐵碰撞,清晰地砸落:
“白先生醫術通神,但她的規矩,想必你們也聽說了?!?/p>
“救人?可以!”
李琰豎起一根手指:
“一,白銀留下,權作診金。藥材,白先生看看合用否?!?/p>
他豎起第二根手指,目光銳利如刀,直刺對方心神:
“二,你們崔家,連同那王家堡、李家坨,湊起來的那兩百多號人馬,立刻就地解散!從哪里來,滾回哪里去!”
最后,他伸出第三根手指,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和一絲詛咒般的冰冷:
“三!崔弘度指天發誓!崔家莊一年之內,不得主動侵犯我磐石堡一草一木!若違此誓——”
他一字一頓,如同宣告天命:
“天誅!地滅!”
“天誅地滅…”為首的崔家使者臉色慘白如紙,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滾落。解散聯軍,一年停戰?這近乎屈辱的條件!
可回頭看看騾車上那命懸一線的小主人,想想出發前老爺那絕望又瘋狂的眼神…使者猛地一咬牙,心一橫,對著寨墻嘶聲道。
“好!我代我家老爺應下了!白銀藥材在此!聯軍即刻解散!一年之內,崔家絕不動磐石堡分毫!若違此誓,天誅地滅,人神共棄!”
空口無憑又如何?崔家在地方上的臉面威信,值此生死攸關之際,就是最大的抵押!若事后反悔,崔弘度在鄉紳圈子里將淪為徹底的笑柄!
寨門在令人牙酸的吱呀聲中,拉開了一道窄縫?;鸸庀拢总频纳碛俺霈F在門內。她依舊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素凈布衣,肩上挎著那個熟悉的藥箱,神情平靜無波。
李琰緊隨其后,石頭帶著兩名最魁梧的戰兵護衛在側。
“白先生,一切小心。”李琰低聲道。
白芷微微頷首,目光掃過崔家使者捧上來的百兩白花花銀錠和錦盒裝著的名貴藥材,只淡淡道:“藥材帶上,銀子,待我回來再取?!?/p>
她看也沒看那些崔家護衛,徑直走向那輛遮蓋嚴實的騾車。石頭等人立刻如影隨形,虎視眈眈地護在兩側。
崔家莊內,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崔三郎的臥房里彌漫著濃重的穢物腥臭和絕望的氣息。
白芷進屋后,無視崔家人或驚疑或悲痛的目光,徑直走到榻前。
她翻開崔三郎的眼皮,查看瞳孔,又撬開他緊閉的牙關看舌苔,手指搭上他滾燙枯瘦的手腕。眉頭微蹙,隨即迅速打開藥箱。
“綠豆半斤,甘草二兩,急煎濃湯!快!”她清冷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銀針!”
細如牛毛的銀針在她指尖閃爍著寒光,精準地刺入崔三郎手腕、足踝幾處穴位?;杳灾械暮⑼l出一聲微弱的**。
“扶他起來!”
在護衛的石頭的幫助下,白芷撬開崔三郎的嘴,將一碗混合著藥粉和鹽糖的溫熱湯汁,強行灌了下去!接著,又是一碗苦澀無比的解毒止瀉湯藥!
灌藥、催吐、再灌、銀針渡穴、藥湯擦拭降溫…白芷如同一架精密的器械,在污穢與絕望中沉穩操作,動作快、準、穩,沒有絲毫拖泥帶水。汗水浸濕了她額前的碎發,她卻渾然不覺。
整整一夜,燈火通明。當第一縷慘白的晨光透過窗欞照入室內時,崔三郎劇烈的抽搐終于平息,滾燙的額頭開始降溫,呼吸也從微弱游絲變得稍微有力而平穩!
崔家使者看著悠悠轉醒、雖虛弱卻已明顯脫離鬼門關的小主人,激動得幾乎要給白芷跪下磕頭。
“神醫!多謝神醫再造之恩!崔家上下沒齒難忘!”
千恩萬謝聲中,白芷只是平靜地收拾好藥箱,留下幾包后續調理的藥粉,在石頭等人的嚴密護衛下,迎著初升的朝陽,踏上了返回磐石堡的山路。
白銀百兩,終究被崔家使者恭敬地放在了寨門口。
望著崔家使者護著騾車消失在崎嶇山道盡頭,寨墻上,老梁拄著拐杖,望著山下,溝壑縱橫的臉上滿是憂慮:
“堡主,這…這是放虎歸山啊!崔家今日為了救子不得不低頭,來日緩過勁來,丟了這么大的臉面,豈能真咽下這口氣?怕是要變本加厲!”
李琰負手而立,晨風卷起他粗布衣襟。他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冰冷徹骨、又充滿自信的弧度,目光投向遠方崔家莊的方向,仿佛能看到崔弘度那張屈辱扭曲的臉。
“一年?”
他輕聲吐出兩個字,每一個音節都像是淬了火的鐵塊,冰冷而堅硬。
“有這一年時間,夠我們做很多事了!”
他猛地轉身,目光掃過身后初具規模但依舊簡陋的寨墻,掃過遠處傳來叮當打鐵聲的石屋方向,掃過正在操練弩手的空地,最后定格在老梁憂心忡忡的臉上,眼神銳利如刀鋒,帶著一股劈開前路的決絕:
“等他們再來——”
聲音斬釘截鐵,響徹晨空:
“定叫他有來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