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紫宸殿夜宴,驚鴻一曲動蠻庭(續三)
次日卯時,天還蒙著層青灰色。毛草靈裹緊了那件天青色常服,踩著結霜的石板路往校場走,靴底碾過枯草時發出細碎的聲響。烏蘭提著馬燈跟在身后,燈光在她腳邊晃出團暖黃,把遠處校場的輪廓照得影影綽綽——已經能聽見馬蹄聲了,想必阿依莎早就到了。
“娘娘,要不還是讓侍衛跟著吧?”烏蘭又一次念叨,手里的燈籠晃得更厲害了,“阿依莎公主的馬性子烈,萬一……”
“放心吧。”毛草靈呵出一團白氣,看了眼天邊那顆最亮的啟明星,“烈馬才好呢,馴服了,往后就能載著我跑更遠的路。”這話是說給烏蘭聽的,也是說給自己的。在這宮里,哪有什么真正溫順的人和事,不過是沒觸到底線罷了。
校場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時,阿依莎正在場中策馬奔馳。她今日換了身墨色騎裝,長發高高束成馬尾,銀飾在晨光里劃出冷冽的弧線。聽見動靜,她猛地勒住韁繩,黑馬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劃出道殘影,穩穩落地時,鼻尖正對著毛草靈。
“來得挺早。”阿依莎翻身下馬,把馬鞭扔給隨從,“會用馬鞍嗎?”
毛草靈老實搖頭:“只在話本里見過。”
阿依莎嗤笑一聲,卻親自走到踏雪身邊,手指在馬鞍上敲了敲:“草原的馬鞍跟你們中原的不一樣,這里有個凹槽,是放膝蓋的,跑起來能穩些。”她忽然抓住毛草靈的手腕,把她拽到馬邊,“腳踩馬鐙時要用力,身子前傾,別像個麻袋似的晃。”
她的動作粗魯,語氣卻意外地仔細。毛草靈忍著被攥疼的手腕,跟著她的指引踩上馬鐙——這一次比昨天穩多了,至少沒再出現懸在馬側的驚險場面。
“抓緊韁繩!”阿依莎拍了下馬臀,踏雪立刻小跑起來。
毛草靈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她死死拽著韁繩,身體隨著馬的顛簸上下起伏,膝蓋磕在馬鞍的凹槽上,疼得她齜牙咧嘴。阿依莎騎著黑馬跟在旁邊,見她東倒西歪的樣子,卻沒像昨天那樣嘲弄,只是冷冷地喊:“腰挺直!你是皇后,不是街邊討飯的!”
這話像根小鞭子,抽得毛草靈猛地挺直了背。是啊,她現在是皇后,哪怕是冒牌的,也不能在人前露怯。她深吸口氣,試著按照阿依莎說的,把重心放在腳鐙上,手臂放松些——果然,顛簸感竟真的減輕了些。
太陽漸漸爬上山頭,把草原染成一片金紅。毛草靈的額角滲出細汗,貼在鬢角冰涼的,卻讓她覺得格外清醒。她開始能跟上踏雪的節奏,甚至敢在阿依莎的示意下,試著讓馬跑快些。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帶著青草和泥土的氣息,這是她穿越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是真的“活”著,而不是在演戲。
“還行,不算太笨。”阿依莎勒住馬,看著她穩穩停在身邊,語氣緩和了些,“比那些只會躲在帳篷里繡花的女人強。”
毛草靈笑著抹了把汗,手背上沾了些草屑:“那是因為師傅教得好。”
阿依莎的耳根似乎紅了紅,別過臉去:“今日就到這,明日卯時再來。”她說著調轉馬頭,忽然又停下,“對了,巴圖的兒子明日要辦賽馬宴,你……”
“陛下會去嗎?”毛草靈搶著問。
“自然。”
“那我也去。”毛草靈說得干脆。她知道這種部族間的聚會最是重要,能不能真正融入乞兒國,就看她能不能在這些場合站穩腳跟。
阿依莎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么,策馬消失在晨光里。
毛草靈騎著踏雪慢慢往回走,烏蘭趕緊跑過來遞水囊:“娘娘,您都出汗了,要不要先歇歇?”
“不歇了。”她喝了口溫水,目光落在遠處的宮殿群上,“去御書房看看,陛下在不在。”
御書房的侍衛見是她,直接放了行。耶律洪正坐在案前看奏折,晨光從窗欞照進來,在他發間鍍上層金邊。毛草靈放輕腳步走過去,見他看的竟是份漢文奏折,上面的字跡歪歪扭扭,像是初學漢文的人寫的。
“這是……”
“巴圖遞的。”耶律洪頭也沒抬,筆尖在奏折上圈了圈,“他想在漠北開互市,讓牧民能換些中原的茶葉和絲綢。”
毛草靈的心一動。互市?這可是個好機會。她湊過去看那奏折,見上面寫著“每匹良馬換茶十斤”,忍不住皺了眉:“陛下,這不對啊。”
耶律洪抬眼看她:“哦?哪里不對?”
“十斤茶換一匹馬,太虧了。”毛草靈指著那句,“中原的好茶,一斤就能換兩匹棉布,一匹馬至少能換五十斤茶才公道。再說,不光換茶葉,還能換瓷器、鐵器,讓牧民知道中原的好,才不會總想著打仗。”
這些話是她在青樓聽南來北往的商客說的,沒想到此刻竟派上了用場。耶律洪的眼睛亮起來,他放下朱筆,拉過她的手:“你細說。”
毛草靈定了定神,把商客們說的那些交易門道撿著有用的講:“可以分等級,良馬換好茶好瓷,普通的馬換粗茶棉布。再讓史官把每次交易記下來,誰家換得多,年底就賞些綢緞,部族首領臉上有光,自然會支持。”她頓了頓,想起現代的招商引資,“還可以讓中原的商人來這里開店,他們帶來的不光是貨物,還有手藝,說不定能教會牧民種些耐寒的作物,往后就算遇上雪災,也有口吃的。”
耶律洪越聽眉頭越舒展。他猛地拍了下案幾:“好!說得好!”他起身踱了兩步,忽然轉身看著她,眼神里滿是欣賞,“草靈,你真是朕的福星。”
毛草靈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頭攪著手指:“臣妾也是瞎琢磨。”
“這可不是瞎琢磨。”耶律洪握住她的手,“這些事,大臣們提了好幾次,都沒你說得透徹。”他忽然湊近,“明日巴圖的賽馬宴,你跟朕一起去。”
“臣妾正想去呢。”毛草靈笑起來,“還想跟陛下賭一把,看誰能贏。”
“你想賭什么?”
“要是臣妾贏了,陛下就依著臣妾的法子開互市。”她仰起臉,眼里閃著狡黠的光,“要是陛下贏了,臣妾就給陛下彈一個月的琵琶。”
耶律洪被她逗笑了:“好,就這么定了。”他低頭看著她被風吹紅的臉頰,忽然伸手把她鬢邊的草屑摘下來,“學騎馬累了吧?朕讓御膳房做了奶茶,去嘗嘗?”
毛草靈跟著他往偏殿走,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她知道自己剛才的話起了作用,耶律洪不光是把她當皇后,開始把她當能商量事的人了。這就夠了,足夠她在這深宮里多一分底氣。
奶茶是剛熬好的,上面浮著層厚厚的奶皮,撒著點鹽粒。毛草靈喝了一口,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帶著股淡淡的奶香。她忽然想起現代的珍珠奶茶,忍不住笑了——要是把珍珠放進這奶茶里,不知道耶律洪會不會喜歡。
“笑什么?”耶律洪看著她,眼神溫柔。
“沒什么。”毛草靈搖搖頭,舀了勺奶皮遞到他嘴邊,“陛下嘗嘗,這個最香了。”
耶律洪就著她的手吃了,目光落在她手腕的銀鐲上:“這鐲子,看著不像宮里的樣式。”
毛草靈的心猛地一跳。她趕緊用袖子遮住:“是……是臣妾小時候戴的,不值錢的玩意兒。”
耶律洪沒再追問,只是揉了揉她的頭發:“明日賽馬宴,穿得利落些,別讓他們覺得朕的皇后弱不禁風。”
“嗯!”毛草靈用力點頭,心里卻松了口氣。看來這銀鐲暫時還是安全的。
傍晚時,阿古拉來報,說阿依莎派人送了身騎裝來。是用黑色的羊皮做的,上面用銀線繡著鷹的圖案,正是乞兒國最尊貴的樣式。
“阿依莎公主說,穿這個去賽馬宴,才像話。”阿古拉捧著騎裝,臉上帶著驚奇,“她以前從不給別人送東西的。”
毛草靈撫摸著柔軟的羊皮,嘴角忍不住上揚。看來昨天的賽馬沒白比,至少阿依莎已經把她當成“自己人”了。
她換上騎裝對著銅鏡看了看,鏡中的女子眉眼間少了幾分中原女子的溫婉,多了些草原的英氣。她摸了摸腕上的銀鐲,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現代的家。
媽,爸,你們看,我在這邊挺好的。我學會了騎馬,還能跟皇帝討論國事,甚至有了個不算敵人的朋友。你們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活下去,說不定哪天,就能找到回去的路了。
窗外的夕陽又落了下去,這一次,毛草靈沒再覺得孤單。她知道明天的賽馬宴又是一場硬仗,但她不怕。就像在青樓時那樣,只要敢拼,敢想,總有活路。
她吹熄燭火,躺在床上時,嘴角還帶著笑。明天,她要讓所有人看看,從長安來的“公主”,不光會彈琵琶跳舞,騎起馬來,也一樣能追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