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馬宴設在巴圖部族的草原營地。

毛草靈跟著耶律洪的儀仗抵達時，營地里早已豎起了數十頂氈帳，五彩的經幡在風中獵獵作響。牧民們穿著節日的盛裝，見了他們的馬隊，紛紛跪地行禮，呼聲像潮水般漫過草原。她坐在耶律洪身后的馬車里，撩開窗簾一角，看見遠處的賽道上已經有騎手在熱身，馬蹄揚起的塵土被陽光染成了金色。

“緊張嗎？”耶律洪的聲音從車外傳來，他勒住馬等在車邊，手里還牽著踏雪的韁繩，“巴圖的兒子呼和是部族里有名的騎手，去年還贏過草原賽馬大會。”

毛草靈推開車門，踩著侍衛的手下車時，特意挺了挺胸。她穿的正是阿依莎送的那身黑羊皮騎裝，銀線繡的鷹在陽光下閃著光，腰間還系了條耶律洪賜的玉帶。“陛下忘了？”她接過韁繩，指尖在踏雪的鬃毛上梳了梳，“臣妾可是能追得上雄鷹的人。”

耶律洪低笑起來，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衣領：“別硬拼，輸贏不重要。”

這話卻讓毛草靈心里更定了。她知道耶律洪是怕她受傷，但這場賽馬，她不能輸。不光是為了互市的事能順利推行，更是為了讓那些還在觀望的部族首領看看，這個來自中原的皇后，不是只會彈琴跳舞的花瓶。

阿依莎不知何時已經等在賽道旁，她騎著那匹白馬，見了毛草靈，難得地點了點頭：“馬鞍我讓人改過了，你試試合不合適。”

毛草靈翻身上馬，果然覺得馬鞍的凹槽更貼合膝蓋了，顯然是花了心思的。她對阿依莎笑了笑：“謝了。”

“贏了呼和再說謝。”阿依莎揚了揚下巴，目光轉向賽道另一端，“他來了。”

毛草靈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一個穿著紅袍的年輕男子正騎馬過來，腰間挎著把彎刀，臉上帶著桀驁的笑。他經過時，特意在毛草靈的馬前勒了下韁繩，白馬受驚般刨了刨蹄子。

“這位就是皇后娘娘？”呼和的目光在她身上掃來掃去，帶著毫不掩飾的輕佻，“聽說娘娘昨天贏了阿依莎姐姐？不過是姐姐讓著你罷了，今日遇上我，可別嚇哭了。”

阿依莎立刻皺起眉：“呼和，說話客氣點！”

“我只是實話實說。”呼和嗤笑一聲，調轉馬頭沖向賽道，“娘娘要是怕了，現在認輸還來得及！”

毛草靈沒動怒，只是輕輕踢了踢踏雪的肚子：“走吧，讓他看看，中原女子是不是只會哭。”

賽道旁站滿了人。巴圖坐在最前面的觀禮臺上，手里舉著酒杯，眼神卻緊緊盯著她，像在看一場有趣的獵物戲。毛草靈深吸口氣，勒緊韁繩時，忽然瞥見自己腕上的銀鐲——陽光下，那圈細細的銀光竟和騎裝的銀線融在了一起。

“各就各位！”發令官舉起了紅旗。

毛草靈的心跳得像擂鼓。她俯身貼近馬頸，鼻尖幾乎要碰到踏雪的耳朵，低聲說：“踏雪，咱們給他們露一手，好不好？”

踏雪像是聽懂了，輕輕打了個響鼻。

“預備——”

“跑！”

紅旗落下的瞬間，呼和的馬已經像箭一樣沖了出去。他的騎術確實厲害，身體伏在馬背上，幾乎和馬融為一體，轉眼間就拉開了距離。毛草靈卻沒急著追趕，她讓踏雪保持著勻速，眼睛緊緊盯著前方的彎道——她記得阿依莎說過，呼和的馬快，但轉彎時不夠靈活。

果然，第一個彎道時，呼和的馬因為速度太快，幾乎是擦著圍欄過去的，他不得不放慢速度調整方向。就在這時，毛草靈猛地一夾馬腹：“踏雪，沖！”

踏雪像是憋足了勁，四蹄翻飛，瞬間縮短了距離。風在耳邊呼嘯，她能聽見身后阿依莎的歡呼聲，還有觀禮臺上爆發出的驚呼。呼和顯然沒料到她會追這么快，回頭看時，眼神里滿是驚愕。

第二個彎道更急。毛草靈學著阿依莎教的法子，身體往內側傾斜，韁繩輕輕一拉，踏雪竟穩穩地貼著彎道跑了過去，幾乎沒減速。這一下，她已經和呼和并駕齊驅了。

“你耍賴！”呼和怒吼著，揚起馬鞭就想抽向踏雪。

毛草靈早有防備，側身避開的同時，手里的韁繩猛地往他馬的方向一甩。呼和的馬被驚得往旁邊一躥，速度頓時慢了下來。

“草原的規矩，不許傷馬！”毛草靈的聲音帶著風傳過去，“呼和王子連這個都不懂嗎？”

這話讓呼和的臉瞬間漲紅。觀禮臺上的巴圖重重哼了一聲，顯然也覺得兒子失了風度。

最后一段是直道。呼和的馬重新加速，踏雪卻像是到了極限，漸漸有些跟不上。毛草靈急得額頭冒汗，忽然想起現代看的賽馬比賽里，騎手會拍打馬的脖頸鼓勵它們。她試著用手掌輕輕拍了拍踏雪的脖子，同時把身體的重心壓得更低。

奇跡發生了。踏雪像是受到了鼓舞，突然發出一聲嘶鳴，速度竟又快了幾分。毛草靈能感覺到馬的肌肉在皮下賁張，像有股源源不斷的力量涌出來。

終點線越來越近，呼和的紅袍就在前面。毛草靈咬緊牙關，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在腳鐙上，身體幾乎要飛起來——就在兩人即將沖線的瞬間，她猛地抬起頭，對著呼和露出了個笑。

那笑容里沒有挑釁，只有坦蕩。呼和的動作似乎頓了一下。

就是這一瞬間的遲疑，踏雪的鼻尖先過了線。

全場先是死一般的寂靜，隨即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阿依莎騎著馬沖過來，一把抱住她的胳膊：“你贏了！你真的贏了！”

毛草靈勒住馬，渾身都在發抖，不知道是累的還是激動的。她看著呼和臉色鐵青地摔下馬，沒去看他，而是調轉馬頭，朝著觀禮臺的方向。耶律洪正站在臺下，臉上帶著她從未見過的燦爛笑容，朝著她伸出手。

她騎著踏雪走過去，在他面前翻身下馬，動作還有些笨拙，卻穩穩地落在了地上。耶律洪一把將她攬進懷里，聲音里帶著笑意和后怕：“你這丫頭，真是嚇死朕了。”

“陛下，我贏了。”毛草靈抬頭看他，眼里的光比陽光還亮，“說好的，互市的事……”

“準了！”耶律洪朗聲說，聲音傳遍了整個營地，“就按皇后說的辦，明日就讓戶部擬旨！”

牧民們的歡呼聲更響了。巴圖走下臺，手里還捧著那壇馬奶酒，他走到毛草靈面前，把壇子遞過來：“長安來的公主，不，是我們乞兒國的皇后，這酒，該你喝。”

毛草靈接過酒壇，拔開塞子，仰頭就喝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滑過喉嚨，暖得她眼眶都熱了。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不再是那個需要躲在青樓里求生存的罪臣之女，也不是那個靠著冒充公主茍活的冒牌貨。她是毛草靈，是能在草原上贏得尊重的皇后。

夕陽西下時，他們啟程回宮。毛草靈坐在耶律洪身邊的馬車上，累得靠在他肩上就睡著了。夢里，她又回到了現代的賽車場，父親正笑著對她說：“靈靈，別怕，踩油門的時候，眼睛要看前面。”

醒來時，馬車已經進了宮。耶律洪正低頭看著她，眼神溫柔得像草原的月光。“醒了？”他替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御膳房做了你愛吃的羊肉羹。”

毛草靈點點頭，忽然想起什么，從懷里摸出樣東西遞給他——是枚用紅繩串著的狼牙，是巴圖在宴席結束時送的，說能保平安。“陛下，這個給你。”

耶律洪接過狼牙，放在手心里摩挲著：“這是巴圖最寶貝的東西，他居然舍得給你。”

“因為他知道，跟著陛下，跟著互市的好日子，比守著枚狼牙強。”毛草靈說得認真，眼睛亮晶晶的，“陛下，以后還會有更多人愿意跟著您的，不光是乞兒國的人，還有中原的商人，西域的使者……”

耶律洪看著她，忽然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有你在，朕信。”

回到寢殿時，烏蘭已經備好了熱水。毛草靈泡在浴桶里，看著水面泛起的漣漪，忽然笑了。從青樓到皇宮，從冒牌公主到被認可的皇后，她走了這么遠，好像還是那個遇到事不服輸的毛草靈。

她摸了摸腕上的銀鐲，決定不再把它藏起來。不管能不能回去，不管這身體是誰的，她都要好好活下去，活得比誰都精彩。

窗外的月光灑進來，落在水面上，像鋪了層碎銀。毛草靈知道，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或許還會有新的挑戰，但她不怕。因為她已經學會了在草原上奔跑，學會了在風雨里站穩腳跟，更重要的是，她找到了屬于自己的那份底氣。

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