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0月1日,汪致遠被提前轉業回到德城。
上級的命令是雷明口頭代為傳達的,要求汪致遠當天迅速離隊。對此,汪致遠和周圍的戰友一樣詫異。其他人不明就里,只有汪致遠心里清楚個中緣由,反倒覺得對他的處理太輕太詭異卻并不突然。
汪致遠婉拒了李德才他們三人組織的餞行宴,他現在唯一擔心的只有阿嬌,他要立刻見到她。他和錢向南開車首先去了鎮頭村,那個他熟悉的小院此刻已變得陌生起來,招牌換成了“鎮頭雜貨店”,忙前忙后的也不再是鄧美華。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僅僅不過一周時間,他眼前的一切仿佛換了一個世界!
他四下打量著店內的變化,懵懂地向柜臺內的服務員打聽這家店原來的經營者到哪去了。對方抬頭看了他一眼道:“我是幾天前從她那里買了這套房子,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
“那您知道她們去哪了嗎?”汪致遠急切地追問。
“我們辦完手續后,她們只簡單收拾了一下就走了,看上去很匆忙。”
“村里人有沒有和您說些什么?”
“我是外地人,才來不久。”店老板一臉無奈,“我也好奇,為什么這兩天總有人向我打聽她們的下落。這里,沒出什么大事吧?”
汪致遠知道對方沒有撒謊,他環顧四周,店內已經沒有過去“林家鋪子”的印跡,就連擺在門外的公用電話也換了顏色。
他頹喪地走出店門,打開車門。10多米的距離,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回眼望去,林家小院前的芭蕉像一道綠色屏障,將現實與過去隔開,將她們和他分離。汪致遠覺得自己正在被拋棄。
沒有征求汪致遠的意見,錢向南將車停在寧古一中門前。
汪致遠像一名輸紅了眼的賭徒,將最后翻盤的機會全部押注在校園里。
學校的大門緊閉著,透過鐵欄桿可以看到學生們正在舉行運動會。操場上漂蕩著運動員進行曲和此起彼伏的加油聲,老師和同學們都在為自己各自的班級而戰。汪致遠向傳達室的一路小跑過去,他想趁老師們都在操場上的機會,快速找到阿嬌。
傳達室大爺攔住他,汪致遠不得不探進身子和他解釋:“我女朋友在里面教書,我有急事要找她!”
大爺一臉平靜的看著他——這樣的人、這樣的說詞他見得太多了——慢條斯理地問道:“你有話好好說,先告訴我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哪個年級的,教什么?”
“她叫林玉嬌,語文老師,剛分到你們學校,教哪個班我不知道。”汪致遠有些語無倫次,說的卻沒有半句假話。
“我們學校語文老師多了,你說不出年級班級,我怎么替你找?”大爺站起來伸手要關窗戶。
汪致遠用力抓住窗戶框,大聲說:“我沒有騙你,她才分到你們學校,還沒來得及告訴我在哪個班!讓我進去,真的很急呵老人家!”
見汪致遠半天連校門都沒進去,情緒還開始激動,錢向南顧不上自己穿著警服就下車走到傳達室門前,向大爺亮出工作證:“老師傅,這位同志報案稱自己的女朋友不見,想到學校找一找,請你行個方便。”
大爺見來了警察,真以為出了啥大事,立即拿起電話向學校保衛科報告。
一會兒工夫,保衛科長跑過來將汪、錢二人讓進傳達室。他問清情況后表示,不知道任課年級不要緊,可以先向教研組打聽一下。
隨后,保衛科長陪著汪致遠走向操場,錢向南不遠不近的跟在他們身后。運動場上競爭仍然激烈地進行著,但保衛科長和警察帶著一名陌生男子的畫面,引來不少老師、學生詫異的目光。
穿過人群,保衛科長很快就將語文教研組長拉到**臺一側的陰涼下。
“趙老師,這位同志的女朋友叫林玉嬌,在我們學校教語文,是不是你們組里的?”
趙老師看了一眼汪致遠,又看看身后的錢向南答道:“是新分來一位叫林玉嬌的女老師,上學期還在我們學校實習過,前幾天她到我辦公室說被安排到初一年級跟班熟悉情況。今天我倒是沒有看見她,不知道來沒來,我幫你們問問年級組的同事吧。”
聽說阿嬌前幾天還在學校,汪致遠的懸著的心略有平復。他多么希望這是一個好精心策劃的惡作劇,她就躲在學校的某個角落注視著他,不經意間出現他面前,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或者,她正在一個隱密的地方逃避那天發生的一切,等著他尋找并共同療愈彼此心中的創傷。
汪致遠目送趙老師轉身走上**臺,和一位女老師交流了幾句,隨后兩人走向一位領導模樣的男人。沒過多久,三人一同朝他們這邊走過來。沒等趙老師開口介紹,男領導就極不耐煩地大聲說道:“我倒要看看你是哪來的神圣,真以為寧古一中是你家開的,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告訴你,林玉嬌今天沒有來,今后也永遠不會回來了,她辭職了。”見男領導情緒激動,汪致遠正想解釋幾句,卻被對方攔住:“你什么都不要說,以后少拿區長局長、大哥小弟壓我們就行,教書匠禁不起折騰。”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隨行來的女老師尷尬地笑著,對汪錢二人解釋:“第一次見我們校長如此失態,讓你們笑話了。”趙老師也插話介紹:“這是我們初一年級組長蘇老師,林老師的直接領導。”
“小林老師有一陣子沒來學校了,連辭職報告都是讓人轉交的。我們也覺得納悶,寧古一中是別人削尖腦袋都進不來的單位,她怎么說不來就不來了?”蘇主任的語氣里有一絲惋惜更多的卻是報怨,“實習的時候我帶過她,非常勤奮好學,同學們都喜歡她,我還準備把她作班主任培養……”
后面的話,汪致遠一句也聽不進去了。他茫然地看著眼前人來人往,感覺自己被拋棄在風雨漩渦中的孤島。
他被錢向南架著穿過操場,在嘈雜的加油助威聲中依稀聽見一個女生喊“叔叔”。他放慢腳步四下張望,發現身后不遠處有個女孩朝他們快步走來。
“你,叫我嗎?”汪致遠不解的望向她。
女孩怯怯地看著他,試探性地反問道:“寧靜致遠,是你嗎?”
“是,我是致遠!”他答得不加思索。
女孩從書包里取出一個信封遞給汪致遠:“這是小林老師要我交給你的,她是在我們這兒實習的老師,我倆關系非常好。前天她到我家說她要離開天南時,要我把這封信交給你。她說你一定會來學校找她的。”
“她說了去哪里嗎?”汪致遠好像又看到了希望。
女孩搖搖頭,轉身跑開了。
汪致遠手忙腳亂地拆開信封,里面只有一張白紙。紙上潦草地寫著六個字,“我走了,你走吧”,連名字都沒留。再看信封上,只有手寫的“寧靜致遠”四個字。
一切都結束了。從這一刻起,他和她成了彼此生命中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汪致遠頹喪地將信揣進口袋,最后又看了一眼依舊熱鬧的校園,無力地對錢向南說:“走吧,送我去機場。”
話一出口,視線即刻模糊。